沈溪琢磨着“过两天”是客套话,还是大实话,她的心里莫名有些怕。
老觉得曹绣是来抢走小荷的。
送曹绣到门口,曹绣舍不得走似的,站在门外寒暄道:“小荷钢琴弹得好哇。”
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溪浑身不自在:“还可以。”
“学钢琴要花不少钱吧,都说学习好的孩子在帮家长赚钱,钢琴弹得好的孩子,那父母等于欠了高利债,弹得越好越费钱,你说孩子的天赋摆在那,不让她学能忍心吗,不请个好老师,明摆着把孩子的才华埋没了。我有个朋友家的小孩,跟着学琴的老师是世界级的大师,一节课十万块,但你别说,到底不一样,那孩子跟着学了两年,拿奖拿到手软,这学费就值了,对孩子啊,要舍得投资......”
孩子怕被跟别人比较,家长也是,如同有无数只蚂蚁爬到了沈溪身上,她只得一个劲地附和,盼着曹绣啰嗦完了赶紧走。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以你们的收入,请不起一个顶级的老师吧,我愿意出钱,小荷所有的学琴费用我包了。”
退一步讲,即便曹绣是心存好意,她这番话仍把一个做母亲的心刺痛了。
沈溪哼哼呀呀的,不做表态,正好小荷喊她,解了围。
“妈,姑姑走了?”
“走了。”
母女俩对视着,小荷吐出一句:“作业写完了。”
“妈妈马上要出去办点事,你早点睡,作业等妈妈回来了检查”,想了想,沈溪补充道:“可以看会电视,别看太长时间。”
小荷乖巧地应着,听到关门声后,她把曹绣带来的衣物一件件地往身上试,在镜子前反复转圈欣赏,哪个小女孩不爱美,这些衣服比班上女生穿得更漂亮,她穿上就是个小仙女,望着镜中仿佛焕然一新的自己,想象着可能会成为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小荷很高兴。
但这种高兴就像学校组织活动,别的同学的爸爸妈妈都来了,而她只有妈妈参加,别的同学闹成一片,她也没心没肺地跟着笑。就像是和路向往两个人在小区里闲逛,边上的小孩,身旁总站着看护他们的大人,路向往说“你看蚂蚁在搬家,真好玩!”
小荷跟着大叫“真好玩,真好玩!”
她笑个不停。
“真好看,真好看!”小荷在床上蹦跳,把旧衣服绕在手指头上挥舞,一甩甩出老远。
沈溪在楼下似乎听到了小荷的叫声,心揪了一下,静等了几分钟,听不见其它声音了,这才急匆匆地赶往哥哥沈铭家。路上,她的心跳个不停,说不清是受曹绣的影响,还是为此行的目的而慌张,一蹦一蹦的,快要窒息了一样。
月光洒在花丛间,明亮如白昼,恍惚在多年前也曾在一条空旷的马路上赶路,赶着上晚自习?和朋友逛夜市?赴恋人的约?或者是单纯地赶往回家的路?她不记得了,却清晰地记得曾经有这么一条路,曾经朝气蓬勃地走在上面,昂着头,翘起下巴,骄骄傲傲。
那时父亲还未去世,沈铭尚未成家。哥哥疼她,吃个桔子也会分她一半,亲戚夸她:这姑娘将来一定有出息,前途无量。
如果看表象的话,跟沈铭相比,她现在过得是还不错。按照世俗大众的眼光,沈铭混得不是很好,他比沈溪大三岁,考上了职大,毕业后先是在一个工地开吊车,好像是嫌苦,不干了,去了一家修车行学修车,做了一段时间,听说他辞职开网店了。
沈铭读书时挺认真的,不像别的成绩不好的学生,贪玩,打游戏,逃学,他每天按时上学,上课时不讲话,不开小差,不看课外书,放学了哪也不去,回家安安稳稳地写作业,不被催着睡觉就都在哪看书,从没被叫过家长,因他除了成绩不好,老师也挑不出他其它的毛病。
就像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勤奋,书还是念不好,沈溪也搞不明白她这个哥哥现在做什么职业。但觉得没必要问,有时的心情就觉得像她和哥哥,像人生什么的,就这样了,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挣扎到另一个地方,在一个低洼面上来回奔跑,问了反而大家都不痛快,挺没趣的。
沈铭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也许就是找了个好老婆,不过这个好只是针对“发家致富”而言的。沈溪的嫂子周遥是一名会计,会理财,沈溪也不知道她运用了什么办法,将家中并不丰厚的收入通过钱生钱,再变成城郊的一套大房子,后来又在市里买了一个小套租出去,收租金。
从实际情况来说,他们过得比沈溪好多了。
为何沈溪没向她请教赚钱的办法,因她对沈溪“就那样吧”,沈铭跟着对沈溪也“就那样”。人们常说怀恋美好的初恋,非独生子女的人也许会更怀念儿时的兄妹、姐妹关系,毕竟那时你谦我让的那两个人,在漫长的成长时光里,在同一个屋檐下专心的相亲相爱。
沈溪叹口气,走得太急了,为了省出租费,这一段没有公交、地铁的路也走得远了些,走着走着大汗淋漓,后背完全湿透了,挂着月亮的天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向下坠。
沈铭家在一楼,有个开放式的小院子,沈溪走在小区的栅栏外面时,就看见沈铭带着双胞胎儿子在院子里玩小型的塑料滑梯。她母亲钱新梅坐在藤椅上,藤椅后面是一个小菜园,里面种着各式蔬菜,藤椅前面摆个凳子,凳子上的收音机正在播放新闻,是一个什么有钱人要离婚,要给私生子分财产的新闻。
沈溪不认为钱新梅在听,她对这样的新闻应该没兴趣,开着收音机可能纯粹是为了弄出点声音。钱新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比如教育沈溪,纯粹是为了教育,却提不出任何实质性的办法。
要不是为了小荷,沈溪真不愿来面对这个一直给她灌输传统思想的母亲,倒不是不尽女儿的义务,不孝敬她,而是受不了钱新梅的这种“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