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鼎武骨率军追上山顶。
他举目四望,却是空无一人。
“大人,在那里!”苍鹰指着一处,大声叫道。
他为将功赎罪,也跟了上来。
负鼎武骨凝神望去,眼见东南角处,一片山林间有幽光荡漾,又有身影影影绰绰,正在远离,渐渐黯淡。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放弃那匹逾辉。”负鼎武骨面露轻蔑,一挥手道,“身为将领,却无决断之机,见小利而忘命,着实可笑。追上去,杀汉贼!”
“大人,”一名裨将上前,谏言道,“所谓‘穷寇莫追,逢林莫入’,汉军藏于林中,就怕是有埋伏。”
“汉军不过两百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了,哪有余力埋伏?”负鼎武骨冷笑,刻意激将道,“高宫,不过是败了一阵,你就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
高宫闻言,果然怒气上涌,脸涨得通红:“末将愿为先锋,领军冲锋。”
“去吧,”负鼎武骨达到目标,面露狞笑,“替我将那杨信的脑袋取回来。”
“是!”
……
“杀啊~~”
高宫身先士卒,激励部下士气,高句丽人大步奔袭,杀声盈野,紧追林间那道幽光而去。
就不说汉军有整整两百人,断然难以隐蔽,那匹逾辉更是辉光璀璨,如同一道信标,指引着他们方向。
负鼎武骨自领中军,却是刻意地慢了一步。
他嘴上说不在意埋伏,身体却十分诚实,一旦汉军真有埋伏,在前锋溃败时,他则能实施反冲锋,转败为胜。
“汉军究竟想干什么?”负鼎武骨暗暗狐疑。
入林。
“大人,在那里。”苍鹰眼光八方,又在指点方向。
负鼎武骨凝神望去,一道少年身影乘骑逾辉,正挥舞着手臂,似乎不断下令,指挥着麾下步卒前进。
无数士卒在他身边掠过。
“哟,倒是有几分胆略,还亲自断后。”负鼎武骨面露讥诮,“是仗着自己有神驹逾辉,认为不会轻易被抓么?不过,杨子誓,林间战马难行,你可别将自己折在里面了……”
高句丽人上前,紧追不舍。
负鼎武骨却不知,背对着他的杨信,脸上无半点焦急惶恐,而是一脸泰然自若,嘴角挂着懒洋洋的微笑。
……
“文泰,”杨信微微侧头,嬉皮笑脸道,“你说,我这‘无实物表演’的功力,是不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杨黥苦笑,忍不住劝谏道,“少主,千金之子,坐——”
“打住,打住。”见对方又有化身三藏的趋势,杨信赶紧道,“做戏做全套,若我不在此,高句丽人必然要生疑的。无需多说,照计划行事。”
“是!”杨黥点头道。
两人在林间奔走,时而似在号令三军,无数“士卒”闷不做声,紧随其后。
一追,一逃。
……
追逃之间,高句丽人渐渐疲惫。
“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宫喘息着,脸上浮现难以置信。
密林,山地,这两种地形结合,对行军而言,绝对是灾难!
可诡异的是,汉军却是来去自如。
很显然,在汉军驻扎期间,肯定观察过地势,甚至可能还绘制了精确地图,故而能依托地形逃窜,行动灵活迅捷。
可是,有一点他实在无法理解。
“这可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个人!”高宫握紧拳头,喃喃道,“军队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精锐到如此地步的……在如此复杂地形中行军,居然还能令行禁止,连一个掉队的都没有?”
他感觉奇怪。
有几次,杨信挥手下令,汉军几个急拐弯,甚至差点贴着高句丽军掠过,却能险之又险地避开,依旧是一个掉队的都没有。那群汉卒简直就像蚁群,纪律井然得可怕。
“就是徐荣,也没有这等本领吧……”高宫自言自语。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追踪的,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
负鼎武骨也很头痛。
“我们疲惫,难道敌人就不疲惫?”他勉强压下心头燥意,声如洪钟,激励着士气,“敌人被我们兔子般撵着跑,先崩溃的,肯定是他们!斩杀杨信者,赏两万钱!”
这是他第三次鼓舞士气了。
……
杨信、杨黥在前,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信一直在默默计算,闻言咧嘴一笑,“时机已到,可以反击了……”
“要不要再等等?”杨黥性情稳重,气喘吁吁地道,“再有一刻钟,高句丽人怕是就累垮了。”
“不必,你强行支撑天赋,已竭尽全力,若继续下去,恐会伤了根基……”杨信一直注意着对方状态,笑着道,“何况,叔威、叔达、仲云他们,恐怕都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呼~~
他吹响竹哨。
紧接着,两人齐头窜出丛林。
杨信、杨黥领头,整支军队也窜出,继而背山列阵,竟似要背山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哦,逃不动了?——列阵!”负鼎武骨看似粗莽,但实则处处提防着,并未急于冲杀,而是先列阵。
他不急。
对方已是瓮中之鳖,而且身处绝境,似欲决一死战,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自己可先晾晾对方,等他们血气归冷,再看自己大军压上,战意恐怕将不复存在。
此战必胜!
“嗯?”负鼎武骨意气风发,盯着那群穷途末路的汉军,却忽然看到什么,瞳孔剧烈收缩。
一名汉卒炸开!
那名汉军步卒如泡影,顷刻炸裂开来,化为乳白雾气,氤氲浮沉。紧接着,像是多米诺骨牌倒塌,一名接着一名汉卒炸裂,缥缈雾气四散,如雾集云合,回旋缭绕四周。
士卒尽数消失,仅剩下杨信、杨黥两人。
杨黥的头顶,一道形如牡蛎的磅礴虚影浮现,鲸吞长吸,将雾气尽数吞回。那道牡蛎隐于云雾间,似能吞云吐雾,行云布雨,弥散着道之神韵,存于虚实之间。
“——蜃景?”负鼎武骨意识到什么,不由骇然失色。
蜃景,来自天命“蜃”。
“蜃”是一种上位天命,而“蜃景”更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天赋,可制造士卒幻象,其外貌、行为举止和正常士卒一般无二,真假难分,虚实难辨。
自己追逐的,居然仅是“蜃景”的幻影?
那——真正的汉军呢?
“那里吗?”负鼎武骨蓦地转头,望向侧面方向。
武将的直觉告诉他,汉军会在那里埋伏,因为,那里地势更高。
对方已谋划到此等地步,埋伏地点肯定也早已选好,只是静等自己踏入陷阱罢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杀!”
如同平地一声雷,二十甲士齐齐冲出。鲍出为首,胸间河川奔涌,右掌中的战斧被青气侵袭,竟凭空浮现了一枚枚古篆文字,浮沉闪烁,似乎沉积着可摧垮一切的力量。
那柄战斧,似已化作了神兵利器。
二十甲士居高临下,当真如山洪喷薄,声势狂烈不可挡!
杨黥眼神一凛,额顶又现蜃影,张开贝壳,吐出一口乳白之息。
白气缭绕,笼罩二十甲士,而当他们破出白气之时,数目却已化作四十。
四十甲士冲锋,气势愈发磅礴,似雷奔云谲!
负鼎武骨脸色大变。
其中二十,自然都是幻影,没有半点战力。但问题是,他们根本分不出何谓幻影,何谓真实。试想一下,当你一刀斩出,可能斩到幻影,也可能撞上铜墙铁壁时,你是否会不知所措,进退失据?
“文泰,再不可用‘蜃景’了!”杨信皱眉,当即令道。
杨黥初次动用“蜃景”,竟就能演化出两百幻象,可谓是出手不凡了。不过,他维持这么多幻影,又在林间反复穿梭,消耗不可谓不大。此时,他再武装甲士,杨信怕他消耗过度,会伤了根基。
嘭嘭嘭~~
碰撞声四起,血花四溅。
甲士冲击狂猛,无数人被撞飞,横七竖八躺落一地。
高句丽人更发现,那幻影甲士被斩中,却果真是幻影,未受半点伤损。但它们一转头,就再次加入战团,竟叱喝怒喝,四下冲杀。
而战场中兵荒马乱,谁又能一直盯着那几个幻影,辨别其真伪?
第二波冲击已然到来。
“杀啊~~”
丈八擒豹挥舞着马槊,领着麾下步卒冲锋。
杨黥不在,他暂领这一屯的统帅之职。
丈八擒豹身姿矫健,发扬蹈厉,奔走之中先是射杀数人,接着将弓箭扔到一边,取出丈八马槊,狂舞着疯狂杀出。
但是,他这一屯,居然还慢了一拍。
在他的身边,那看着明明肥硕迟钝的张猛,却是跑得更快。
却见,张猛满面红晕,眼睛早已眯成一道细缝,一身凌人气魄如云垂海立,如同喝醉的蛮荒巨象,令人心寒。
——微醺!
身为张猛麾下队率,文陆尽职尽责,将微醺效果武装了整个张猛屯。微醺之下,人人血气翻涌,火气上头,都是气势如虹,悍不畏死。
只论“天赋能力”,他当个屯长其实绰绰有余,只可惜性格偏激了些,难以服众。
“还没歇够吗?”丈八擒豹大急,转头喝道,“屯长就在前面,你们还要落后于人吗?”
“不能!”
杨黥屯齐声大喝,纷纷加快步伐。
但是,任凭他们卯足全力,却根本追不上。
张猛屯奔袭叱喝,气势狂烈,有如天神下凡!
“有点像是——万仞冲阵呐。”杨信注意到什么,低声道,“这张猛,天命不算上等,但他几乎点亮了每一个天赋点,这就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