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袭白衣格外醒目。
阿柒想起方才这个少年给自己药丸,恍如隔世。
那少年见阿柒出来了,便将阿柒让到院内石桌边坐下,向院外招呼了一个使女提来一份食盒,坐下二话没说就抓了阿柒的手腕来诊。两手都细细诊过,沉吟片刻,又吩咐了那使女几句遣她下去,这才抬头看着阿柒,正碰上阿柒的目光。
那少年像受了惊的猫儿一样突然跳了起来,支吾了半晌,最后行了个礼道,“唐突了。”
阿柒仍看着他。
“啊,那个,对、对了,在下,济泽堂水肃芹。”终于想起来应当先自报家门,“听陈老说过南姑娘的病情,便想来看看,失礼了。”
济泽堂水氏一门几代神医,阿柒就算没听说过水家独子的名字,也大概猜到了这一位是有朝一日要继承堂主之位的。虽不知这年纪轻轻的小少爷医术如何,但听闻医者总想多见识些病患,自己住在人家分号的后院,未来堂主想来见见,也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姑娘这病,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实例,可惜我此番巡视分堂,在此不能久留。姑娘这几日吃的陈老的药,看来起了些效了。只是今日姑娘心神不宁,脉象有些反复,我刚才请红藤姐姐去把今日方子调了几味,姑娘睡前服了,当无大碍。”水少爷一口气说完,又看着食盒,支吾了起来,“另外,这个,呃,我听红藤姐姐说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
说着打开食盒,捧出一碗粥,双手捧到阿柒面前,“趁热,多少吃一点吧。”
阿柒什么也不想吃。但医嘱不能拒绝。这样一个少年更不忍心拒绝。
香甜的红枣粥,炖的软烂,温热适口。
这么暖,这么甜。
世间总还是有这样的东西。
阿柒突然就哭出来了。这一整天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倾泻而下,一发不可收拾。
水肃芹吓得几乎又要跳起来。
济泽堂百余年秉持济世悬壶、泽被苍生的古训,治的不仅是病,更是人。肃芹十六岁开堂坐诊,独力支起总堂这一代的门面,这三年见过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素来救人为先谨慎克己,自恃从不曾伤过病人分毫,又最看不上将病人吓哭的大夫,万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上这么一遭。他看看阿柒,又看看自己。看看左右四周,又看看自己。看看天,又看看自己。想做些什么,又完全不知道该不该做些什么。只好低头自省,嘴唇都快要咬破了。
粥总不会有什么问题,话方才一共也没有说几句,今天自己已经小心再小心,况且这病情确也是稳的,怎么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病人听了诊断突然情绪失控的状况没遇过也见过,肃芹只是一时心慌,很快便稳住了。为医者断不可自乱。此时不论为何,安抚病人为首要。
“姑娘……姑娘这病情如今确是有起色的。只是陈老一向稳妥,不免琐碎迟慢些,未曾求速愈罢了。我知道这药不仅苦口,多少也还有些伤身,我等实属无奈,只能请姑娘多多忍耐些了。其余的还请放宽心,一切有我们。等这一切过去,都会好的。你什么都别想,安心静养就是了。”
阿柒抽泣着摇摇头,仿佛在说你不懂。
肃芹多少有些着急。不懂的是你们这些病人啊,哪里有比养病还重要的事呢?既然来治病,又为什么要拿些乱七八糟的心事困住自己呢?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江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懂呢?
“不管你听了外面什么消息,都别想别管。你现在的状况,有足够的理由丢开所有的事,不听外面任何的纷纷扰扰,不思考世间任何的黑白对错,只做养病这一件事。人世间的事都与你无关,你只要活着就好。”
看着阿柒不以为然地拭着泪,肃芹真的有点生气了。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值得人舍生忘死的东西,但他见过的这江湖中人以命相搏的那些事,实在是不值得。难道活着不是生而为人最该做的一件事吗?肃芹轻轻叹了口气。
“姑娘,你我生而为人立于天地之间,身外之事,力有不逮者多。纵是形骸之内,虽有药石之灵,你若不自顾惜,我等再尽心竭力也总有鞭长莫及之处。那就真的成了百姓说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