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是何看着赵长安皮开肉绽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转沉,想是药效起了人已睡去,自己心才稍稍定了定。
被芹兄从床边揪开的时候,吴是何才发现自己仍攥着赵长安的手。非但没有把人家的手捂热,反而把自己的手弄得冰凉。
水肃芹原本正在同几个手下的管事和伙计议明日出席重修芷汀楼开工大典一事。好在济泽堂的人个个训练有素,救人第一绝不多问,见此情形立刻散了,只留两个在门口听候差遣的。不消吩咐,就把来送热水的小二不着痕迹地打发走了,又很快送来了治外伤用的东西。
水少爷点齐了东西,把袖子一卷,熟练地一条条收拾起赵长安的伤口。却发现方才被他嫌碍事揪开的何兄又回来帮忙递剪子送药瓶,便也没拒绝。两个人手脚不停,又抱又抬,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把赵长安前前后后的伤口全部裹好。水少爷吩咐下人又拿了两回绷带,金创药还差点不够用。
“何兄,赵哥是怎么伤的?”
水肃芹一边铺纸研墨准备写方子,一边问道。一般病患家人若能说出些导致伤病的因由来,多少有助于判断病况。
“他,他是……”吴是何呆立着,颤声叹道,“……因为我。”
水肃芹刚拿起笔,听他这么说又放下了。一般病患家人若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者答非所问,那至少有助于判断这个家人自己的情况,比如他是否需要一颗清心丸,静心丸,护心丸,或是救心丸。
或是直接药倒了比较安全。
水肃芹又向门口吩咐了几句,仍关上门,倒了杯热茶塞进何兄手里,再把他拉到椅子边按倒,抓了一下他的腕子。
“你需要洗把脸,睡一觉。赵哥这里有我。”说着又回去拿了笔,“你知道他是怎么伤的吗?什么东西伤的?剑?刀?”
吴是何喝了口茶,看着裹得比粽子还严密厚实的赵长安沉沉昏睡,指尖和心底渐渐暖了起来,这才意识到刚才芹兄是在问什么。
“刀。他同个使重刀的缠斗了很久,之后又撑着说了很多话,走回来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芹兄,他不会有事吧?”
“有事?这个样子还不叫有事吗?还要怎么有事?”小芹边写方子,头也不抬,平平地说道,“体力透支,耗神太过,失血过多,又有这么多皮肉要长,睡多少天都不稀奇的。”
“不管睡多少天,他总会醒的吧?”吴是何抓住这话头,急急地问道。
肃芹又停了笔,抬头看了看何兄,又看了看床上,半晌才回道,“赵哥最爱热闹,要他一直睡,恐怕他自己很快就受不了了。”
这种状况,三分医术,三分天命,余者便都在伤者本人的求生之志上面了。这道理肃芹觉得何兄应该懂。
赵长安这个人,平常吵的很,连睡觉都不消停,打鼾打得震天响,真是从来没见他这么安静过。
是啊,他怎么舍得这么安静呢?
吴是何痴痴地看了一回,举杯将残茶一饮而尽,轻轻吐了一口气。
肃芹也稍稍松了口气,结果一不小心忘记自己一笔写到了哪里,只好从头重写。
吴是何静静看着芹兄写字,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赵长安,强迫自己静下来想想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兄的意思他懂,现在还不安全。那刺客受命杀个好奇书生,却发现此人其实是不知阁阁主,便被赵兄说服放弃了刺杀。领命杀人的自然不问主家因由,但主家未必不知道目标身份的隐情。他在这兰溪梨舍住了也近一月,虽然录了个书生何某的名字,但济泽堂的人都知道他是不知阁阁主吴是何。就算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探查了不该探查的秘密,对方略一查访就会知道他是谁,难道真不管不问一律格杀吗?
如果他们知道,那这就是一件哪怕不知阁阁主来查也要灭口处理的秘密。但这些人又不敢明着与不知阁为敌,打算装作不知情,来一个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书生,权当谁也不知道那是不知阁阁主,事后还只能怪这个书生自己不小心。
真是小看我不知阁了,吴是何心道。别的不说,他老爹的手段他还是服的,要是自己真把命丢在这儿,老阁主查明实情要不了三天,这梁子还是会结。他老爹可是个不打招呼就能撂挑子关门种田的人,要是狂起来,赵兄的威胁绝不是危言耸听。
赵兄给他留了一个活局。今日唬走那刺客,往后便可以继续演这是个误会。此事明里没造成任何影响,暗里双方若都答应当作没发生过,那万事都还有余地。细想这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
一想到那人同对方巧舌周旋布下佳局的时候,已经是带着这么多的伤口,吴是何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