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夫独自一人在家,这个,实在是……”
刚请这路过的姑娘进了家,王老丈就有些后悔。闺女走了好几天了,家里乱的不像样子,可是要让人家笑话了。
“您坐,”那姑娘笑了笑,顺手收拾了桌子,发现蹭了一手薄灰,又笑了笑,“我给您收拾收拾吧?”
说完放下包袱和琴,继续利落地收拾起了屋子,倒像是王老丈才是来做客的那一个。
“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蝴蝶。”
“蝴蝶。老夫姓王,邻居们都称呼作王伯。”
“王伯。真巧,我家里也姓王。”
“哦?那倒是巧了,你家在哪里?”
“在小王庄,离这里很远呢,八成没有您家亲戚。再说,我也很久没有回去过了。”
“怎么不回去看看父母吗?”
“王伯,我是自小被卖出来学艺的,爹妈不要我啦,我哪里有回去的道理?再说,我早就不记得路了。”
“不记得路了……”
王圭忽然有些恍惚,自己呢?自己还记得回玉墟山的路吗?
自己真的就再也不回去了吗?
蝴蝶看王伯不说话,大约是有些担心,忙找补道,“还是您家姐姐好福气呢,能在您身边长这么大。我可羡慕王姐姐呀!”
“……哦,哦。”王圭终于回过神来,看着那姑娘在屋里忙活不停的身影,娴熟干练远胜过他家璧儿,便问道,“小蝴蝶,你多大了?”
“我二十一了。”
“哦?刚好和我家璧儿同岁。我就说,她那样的可当不起你一声姐姐。”
“是吗?那可真巧了呢!倒也没有什么当上当不上的。”
“唉,蝴蝶,你是不知。我那个璧儿啊……”
王圭不知不觉就和蝴蝶聊起了他的璧儿,又聊起了他另外几个孩子。蝴蝶手里不停,很快便把他家收拾干净了。
“王伯,我真羡慕你家,璧儿姑娘和几个哥哥有这么好的爹,对他们这么好。”
“惭愧,惭愧……小蝴蝶,你笑话王伯啦!”
“哪有!我是真心的!我要是有你这样好的爹就好了。”
“老夫有哪里好?”
“王伯,你看你多惦记他们啊!其实我们做子女的哪有那么多想法?就想有个爹,有个家,兄弟姐妹都好好的在一起……”
几句平平无奇的话,听得王圭又是一阵恍惚。自己明明是天底下最不够格的爹了,怎么能当得上这样一句夸?
但也许,孩子们也是她这样想的?
他们真的不怨恨自己吗?
他们只是想要全家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吗?
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仅此而已吗?
“王伯?”
“……啊,啊?”
“王伯,晚饭我给您做吧?”
就算璧儿在家,两个人也不过是丰时炖肉,饥时肉干,确实没什么能招待客人的,王圭也觉着不合适。没办法,只好答应着。趁天没黑透,王老丈带着蝴蝶,只说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来看他,到邻居家拿肉干换了些蔬菜,回来蝴蝶在灶上忙活,王圭远远看着出神,又想起了刚收的那封信。
他们习武世家,学问都稀松平常,这四个孩子幼时都是璋儿管教,他这个做爹的也不知道孩子们读过几本书。信中看来,不说文采,好歹字是学全了。细看这字迹,大约这几个孩子临帖的时候也是直接拿了璋儿的字,而璋儿幼时习字又临的王圭的字,这才多少能认出是自家孩子。一封信四人接连而写,头一个王环交代了事由,下来王玦王璜各写了一句问候爹爹的话,最后璧儿写了自己这一路见闻,说要同那个曾带回家里的姓肖的玉鼎帮弟子一道去咸郢,三个哥哥则去新屯,末了说等到吃白果的季节就可以回玉墟山汇合了。
玉墟山庄门口有一对高大的白果树。以前弟子们都喜欢爬树摘果子,屡禁不止,每年那个时候都热闹得像过节。
王圭小时候也爬过,也摘过,也吃过,也被他爹打过。
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仿佛闭眼就能听到那树叶的飒飒声。
也不知山门还在不在。
祖业是毁在他手上的,到头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呢?
如今玉鼎帮和他自己一样行将就木,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悔恨中了却残生。唯有那亘古不变的白果,年复一年,熟了又落。
自己早已无能为力。
可是……要是孩子们想回去吃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