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未完全从地平线上跃起,整个安哥拉之角也只有服务人员以及熬夜狂欢之后的晨归者还依旧清醒,在这样的时间里,维尔莉特与赫蒂姐妹俩便已经换好了装束,正在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盘点即将要带给福利院孩子们的礼物——衣物、药品、书籍等实用品早在几天前就已经送往福利院,现在,她们要带过去的,是零食以及玩具。
姐妹俩没有买太过于昂贵的零食与玩具,给女孩们的一律是最简单的娃|娃布偶,给男孩们的则是最普通的机械玩具——这些都是平民家的孩子们最常玩耍的东西,同时,也是福利院的孩子们最渴望拥有的礼物。
依照福利院给出的孤儿人数,再次清点了数量,以确保没有落下任何一个孩子,维尔莉特轻轻舒了一口气,望着赫蒂,略带歉意道:“赫蒂,十分抱歉,如果不是我选择了神恩日这天去福利院,你也不至于错过这次难得的诗会。”
“没关系,”赫蒂倒是毫不介意地摆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莫斯里哀的那种矫情一点也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沉浸在缠缠|绵绵的爱情里,还不如多做点事,改善自己的生活,或者是改善别人的生活。”
维尔莉特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地低叹一声:“都是我的错,在父亲过世后没有能力让你继续无忧无虑,以至于你养成了如今的脾性……”
“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赫蒂耸耸肩,自我感觉十足良好,“参加诗会的,大多是未订婚的女孩,她们没有生活压力,可以完全沉浸在感性的世界里,将一个‘爱’字反复咀嚼,并扩大成整个生命——等她们一旦出嫁,开始为金钱、为生活而忙碌的时候,自然就会改变这样的想法,而我,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早一些进|入这种状态罢了。”
这是生活的无奈,同时,也是生活的财富。
维尔莉特再叹一声,却是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而是起身,抚了抚裙面上的褶皱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
当维尔莉特与赫蒂抵达福利院,开始她们一天的忙碌之时,安哥拉之角才将将迎来第一批客人的清醒——此时,正是上午十点,酒店中只对内开放的早餐厅开始了一天中第一轮的用餐高|峰,这其中,大多数的客人都是穿着家居服,外罩睡袍,很是休闲模样。
莫斯里哀与他的好伙伴奥尼尔也在其列,前者是被后者叫醒的,所以,此时还处于严重的低血糖状态,整个人显得苍白阴郁,散发着令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冷气。
“莫瑞,我的好伙计,你一定要尝尝这个布朗尼蛋糕,做得简直棒极了,就算在帝|都,我也没吃过比这个更优秀的蛋糕,”奥尼尔似乎完全没看见莫斯里哀的坏脸色,一径乐呵地说着,迫不及待地与好友分享自己的收获,并且还十分主动地从餐盘上取了一份布朗尼蛋糕放到莫斯里哀面前,等待他的品鉴。
莫斯里哀定定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黑色的方块状蛋糕,眼神茫然,好一阵子,才动手拿起银叉,对着蛋糕比划了半天,以一种绝杀的气势切割而下,一叉便把蛋糕拦腰斩断,那动作,那神态,可谓是杀气十足!
奥尼尔见状,却是灿然一笑,等待着莫斯里哀将蛋糕塞进嘴里之后,追问道:“是吧,是吧,味道出乎意料地出色——嗯,一会儿,可以让厨房准备一份更大的,送到你房间里,让你在写作的时候,好好补充能量。”
莫斯里哀没有理会奥尼尔的提议,而是一口接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将整个蛋糕都吃进肚里,然后又把奥尼尔推过来的一杯奶茶一饮而尽——肠胃消化了高热量的食物,为身体补充了急需的能量之后,莫斯里哀才算是慢慢从低血糖的萎靡状态中恢复过来。
彻底清醒之后的莫斯里哀选择了一杯清茶,皱着眉,大口灌下,将口中的甜腻冲淡许多后,这才问道:“今天下午,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参加诗会?”
“不去,”奥尼尔的目光专注地望着自己盘中的食物,有些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参加这种活动只会令我彻底成为你的陪衬——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才不会去自找无趣。”
莫斯里哀嗤笑一声道:“谁让你要装神秘——如果你愿意承认我的所有歌剧中的音乐都是你作曲的,相信所有的女孩都将拜倒在你的指挥棒下。”
“这种因为虚荣而产生的崇敬是虚伪和肤浅的,”奥尼尔在谈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难得收住了脸上的笑脸,严肃而保守,“我所欣赏的情感是饱满的、真诚的,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而不是因为外在的这些地位、金钱和荣誉。”
“自找苦吃,”莫斯里哀哼哼道,“这个世界上又哪里还有这样纯粹的情感——它们只存在于诗歌和传说之中。现实世界是残忍和冷酷的,你不能永远像一个孩子一般,把自己关在童话的世界里。”
“不,我相信这个世界中还是有这样的美好,”奥尼尔摇头,不赞同好友的偏激,却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与他再起争执——在过去的许多年里,这对艺术上的好伙伴就曾因为同样的话题爆发了不只一次的激|烈争论,但是,迄今为止,却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沉默地用餐结束,奥尼尔首先举杯,向莫斯里哀祝福道:“愿你今天度过一段美好时光。”
“同祝,”莫斯里哀也举杯,隔着一张桌子,遥祝。
虽然两人都是个性强烈的艺术家,但是,他们在坚持己见的同时,也充分尊重对方,这才是两人得以相交十数年的奥秘所在。
这两位来自帝|都的旅友在早餐之后各分东西,莫斯里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补眠,积蓄精力以应对下午的诗会;而奥尼尔则是换了一身相对普通的装束,开始在佩兰城的大街小巷中游荡,聆听着这个城市最生活化的声音——
马车滚滚,行人匆匆,带着地方口音的交谈,急促时,有如珠落玉盘,一字一字圆润可爱;低缓时又有如细流漫淌,细细密密地滋润人心……
奥尼尔就这样慢悠悠地走着,没有既定的方向,每逢遇到拐角便凭着直觉选择,不多加一分思考,所有的声音落进他的世界里,都化作一个个音符,融进无边无际的声音的海洋,无法在他的心底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对于他而言,走在佩兰城的街头与走在帝|都的街头没有多大的区别,如果不是家中父母百般说服,他压根不愿意千里迢迢地来到帝|都南滨的这座城市。
政治斗争什么的,对于奥尼尔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与他完全不相干,所以,他根本想不到,会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因为某个政治斗争事件而不得不远走他乡——当做,与他采取相同措施的年轻人还有许多。
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自愿。
老一辈或在战斗,或在观望,无论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都已然身在局中,保持着各自不同的角色。但是,不管立场如何,他们一致选择把自己的子女远远送走,送到更加安分的远方,以此令年轻一辈免受波及。
奥尼尔甩甩头,将自己的思绪从令人烦躁的事件中抽离出来,重新放空脑海——此时,他的五官才重新恢复运作,告诉他,他的脚步已经严重偏离出这个城市的中心。
首先是听觉,他听到孩子的啼哭声,老人的咳嗽声,男人的谩骂声,妇人的抱怨声,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用词粗鄙,讨论的内容离不开日常的开支,以及对生活的抱怨,偶尔还有一些露|骨低|俗的黄|色笑话……
其次是嗅觉,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一种臭味,类似于许多事物放久了,发霉腐坏后散发出来的味道,也类似于人类排泄物被稀释无数倍之后的残留。
再次是视觉,他可以清晰看到四周围的建筑物低矮逼仄,墙面上爬满青苔,地面上污水横流,路边的行人衣裳陈旧,裸|露出的肌肤显示出他们经历了许多岁月的风霜。
不用问人,奥尼尔也知道,自己来到了这个城市的贫民区,一个与他的世界完全两个极端的生活空间。
虽然奥尼尔已经换了一身平民装扮,但是,他的气度俨然,稍有些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与众不同,以至于,有人疏远,有人却在暗地里默默窥觊。
感受到那些似有若无的恶意打量,奥尼尔拢了拢衣领,果断转身,大踏步走人——随着他的走动,隐约听到身后有几个脚步在不远不近地跟随。
果然!有人想趁机算计他!
奥尼尔一边在心底低咒着自己的莽撞,一边加快脚步,走出小巷,绕出曲里拐弯的街道,直向大路而去。
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要跑将起来——奥尼尔虽然练过几年武技,但是,他可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作保,所以,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只有甩开那些不怀好意的尾|随者。
奥尼尔一路疾走,只觉得身边的路越来越宽阔,两边的建筑也逐渐脱离穷困潦倒的痕迹,也不知道跑出多远, 直到身后的尾|随声都消失了,他不放心地又跑出一段路,直到看到教会的标志后,他才放下心来,扶墙喘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