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布坐在小院里,正仔细的品尝着面前这各式各样的水果。
这些瓜果连季布都觉得有些陌生,除却瓜果,还有些各种的蔬菜,种类之多,也是让季布啧啧称奇。
栾布认真的坐在季布的面前,询问道:“口感如何啊?”
他指着面前两个截然不同的瓜果,“这是从外商买来的,这是我们自己培育出来的,同样的果子,在不同的地方,居然能长出不同的口感,甚至是不同的模样,当真令人困惑啊。”
季布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点着头,“口感不错,不过大概是不能果腹的。”
“这些都是果蔬,又非谷物,用此物来当主食果腹当然不太行,但是吧,这些果蔬种植方便,家家户户都可在门前种植,作为副食,那也是不错的。”
“至于主食,我们还在想办法来提升产量。”
季布又吃了几口,点点头,“果蔬同样重要,不可忽视。”
栾布有些为难,“可这果蔬培育在不同的地方,产出的也不同,若是口感不好倒也罢了,就是怕有毒,故而我都不敢冒然食用...”
季布一顿,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果子,惊疑不定的看着栾布。
“哦,您放心吧,这些都是试过的,我们专门养了些牲畜来试吃,这些都确保无毒,反正那些牲畜都没死。”
季布沉默了许久,随即决定还是暂时放下果,去吃些蔬。
栾布又说道:“这些东西做出来后,我整日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陛下知道了,陛下这个人,贪口腹之欲,您也是知道的,他每次来试验田里,都会祸害那些果蔬,大吃特吃,因此啊,我常常令人往果蔬上施肥,就是撒点失...这样陛下就不敢直接拿着吃了。”
季布一顿,再次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蔬。
“今日多谢栾君的款待...只是我到来之前,已经吃过饭,不饿。”
栾布这才说道:“我听闻,您前往诸多地方,查看了不同地区的情况,想必对各地的作物也有了调查,我想请您给与一些建议,讲述各地的情况,这对我们接下来的栽培会很有帮助,您这次前往各地,所看到的最多产量的作物是在哪里呢?”
季布这才明白了栾布邀请自己前来的目的,季布对农桑同样很是关注,他这次前往各地的时候,也很是在意这些东西,季布的记性还是不错的,他缓缓说起了自己这一路上的观察结果,其中包括产粮最高的,也就是在楚地见到的稻,按着季布的形容,当地的稻对比其他地区的稻,简直就如自家陛下一般,高大魁梧,每一株都是那么的高产,季布还曾询问过当地的百姓。
栾布很是激动,急忙开始记录季布所说的这些内容。
栾布想要培养更高产的作物,自然就是要先找到最高产的作物才行。
两人正在商谈着大事,栾布的老丈人鲁公却时不时出门,看着坐在院落里的两人,迟疑许久,又忍不住的走回内屋。
栾布的夫人有些疑惑,她正在做饭,看着阿父频频外出,又不敢去见,询问道:“阿父?出了什么事?”
鲁公有些好奇的询问道:“那位前来拜见的君子,是楚国的季布吗?”
“对,就是楚国的季公,他与良人很是友善,两人曾经都是陛下的舍人.....”
“哎呀!
”
“真的是他啊!”
鲁公搓着手,脸色都有些红,“季布啊,我这婿子是季布的好友啊。”
栾夫人有些惊讶,“阿父你认识这位季公吗?”
“你懂什么啊,这位季布,那可是天下第一豪侠,是所有游侠公认的大侠,我很早就听到他的名声,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见他一面...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到了真人!
”
看着阿父如此激动的模样,那位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阿父是想要结识他啊,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们呢?”
鲁公有些扭捏,“他们在商谈大事,我若是出去...”
“那就装作路过,偷偷看一眼。”
鲁公有些心动,在门口演示了几次,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走了出去,他刚走到了院落里,栾布就急忙起身,行礼拜见,栾布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遇到他,都会行礼,这位老游侠也早就麻木了,急忙回礼,而季布也急忙起身,栾布解释道:“这是我丈人,蜀地的鲁公。”
季布得知是友人的长辈,自然急忙行礼拜见。
鲁公手足无措,急忙就要对季布行大礼,季布被吓了一跳,急忙让开。
“不敢受!不敢受!”
季布急忙再次附身,做了一个更大的礼,鲁公也急了,当时就要给季布来一个跪礼。
看着两人这就要开始互相叩拜了,栾布赶忙上前将鲁公扶住。
“阿父这是做什么啊?”
鲁公咧嘴笑了起来,“婿子有所不知啊,我早年在各地任侠,听的最多的就是季布的威名,一直都很想要拜见他,今日相见,十分激动...”
季布一愣,他倒是不知道栾布的岳丈居然是个老游侠,但还是很礼貌的说道:“不过是些薄名,不值一提,难道您就是当初名震赵国,号称剑法无敌,一怒而呵退了荆轲的大侠鲁公吗?”
“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鲁公也就顺势坐在了两人之中,栾布赶忙退后了一些,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来。
季布跟鲁公有说有笑的交谈了起来,“您硬朗啊,游侠很少有能到您这个年纪还如此精神的...我看您,完全没有任何老态龙钟之感。”
“唉,我已经拿不起剑啦,哪里比得上您呢?”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情不自禁的就说起了当今的游侠,鲁公说起这些,顿时就火冒三丈,“现在这些游侠,哪里能当得起一个侠字呢??”
“我们当初,何曾欺辱过百姓?四处追杀盗贼,庇护良善,惩奸除恶,百姓们遇到我们,都拿出酒肉来宴....可如今的这些人呢?欺行霸市,抢人财产,盗人坟墓,简直与盗贼没有区别,如今的人说起游侠,神色变得十分痛恨,很是嫌弃的谈论着他们,我每次听闻,都是非常的生气啊...我们这些人已经没有剩下太多,如今所谓的豪侠,居然都是些作奸犯科的人了。”
季布沉默了片刻,他早年虽然是名满天下的豪侠,可毕竟不是纯粹的游侠,对政务也颇为精通。
“当初,各地都不太平,盗贼出没,百姓都活不下去,官吏无德,上诉无门,故而有我们这些游侠,为人所不能之事,使得奸贼不敢猖狂。”
“可当下不同了,圣天子在位,官吏不敢肆意妄为,盗贼不敢靠近村落,良善的人有庙堂来庇护,狡诈的人有庙堂来对付...当今的天下,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这样的游侠了。”
从偶像口中听到这些话,鲁公很是惊讶,不可置信。
“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季布还是很平静,“我所说的都是实话,正如您所说的,现在的游侠,是要庙堂来对付的,这些人不务正业,犯下了诸多的罪行,成为了那些狡诈之人的帮凶....我这次在各地巡视,就见到了太多的游侠,这些人已经跟盗贼完全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是盗贼在外,而他们在城内,我也诛杀了不少人,这次回来之后,我就已经准备出台一部对付游侠的律法,禁止全天下的游侠!”
“什么?!”
“不可如此!
”
老游侠鲁公勐地站起身来,悲愤的说道:“吾等游侠,惩奸除恶,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纵然如今游侠不济,难道其中就没有几个真正的豪侠了吗?岂能都禁了呢?”
“您该知道的啊,真正的游侠,那是为人做主的,您当初被追杀的时候,不就是游侠们救下了您的性命吗?!”
季布点着头,“当初是如此,可如今不是过去了。”
“游侠里固然也有好人,但是为恶的还是占据着多数,难道要为了那几个少有的善人,就对这些人置之不理吗?”
“游侠是一定要禁的。”
鲁公气呼呼的返回了内屋,栾布摇着头,无奈的对季布说道:“您何必对他说这些呢?他已经很年迈了,做了一辈子的游侠,哪里能听的下这些话?您只需说些好话,敷衍一下便是了,何必说这些话让他伤神呢?”
季布严肃的说道:“鲁公乃是豪侠,不能以言语来欺他。”
“您这...”
栾布也说不出话来,他随即问道:“是陛下让您来负责禁游侠的事情吗?”
“不,是我自己所想的,陛下其实对游侠并不很厌恶,只是我这一路上,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事情....楚国有个县令,在暗中养了一群游侠,这些游侠平日里就为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们专门在道路上劫杀那些准备诉告当地官员的人...我被县令识破了身份,那些游侠就要来杀死我...只是被我反杀,你想想,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些游侠们的手里?他们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颍川有个游侠,名声很大,却四处掘人坟墓,盗取钱财,抢他人之妻女,劫掠来往之商队,整整八年,都不曾伏法...就因为他是当地有名的豪侠。”
“游侠必须要禁。”
栾布又询问道:“那要如何禁止呢?”
“我已经初设法令,第一步是警告各地的游侠放弃自己的身份,向县衙报道,由县衙安排这些游侠来担任不同的差事....然后就是着手对付那些不愿意报道,不愿意改变身份的人,将他们抓起来,送到边塞去,处死那些不愿意迁徙的游侠...以此来彻底终结游侠。”
“具体的事项,还需要跟群臣商谈之后才能确定。”
栾布若有所思的说道:“我听闻陛下否决了让陆公担任尚书的命令,看来是要以您来担任尚书令啊。”
“我稍后会将自己所记下来的那些内容送过来,您可以挑选出其中关于农桑的部分,与众人一同钻研...我就先回去了。”
季布告别了栾布,离开了这院落。
栾布刚刚送走季布,就看到自家老丈人,手持利剑,急匆匆的就要出门,栾布急忙挡在了他的面前,惶恐不安的说道:“阿父啊!您就是不喜季布所说的,也不能去砍杀了他呀!”
鲁公有些不悦,“谁说我要出去砍季布的,我只是要出门去转一转!让开!”
“那我派人去...”
“无须如此!”
鲁公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府邸,栾布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目送着他离开。
鲁公手持佩剑,大步走在了长安的街头,他就不相信,当今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游侠了,肯定还是有仗势欺人的恶人,肯定还是有不公正的事情!季布说的根本不对!
他犹如一头年迈的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
眼神锐利,打量着周围。
此刻正是秋收之后,长安城内十分的热闹,因为近期内要操办的蹴鞠大比,整座城都变得喧闹了很多,有很多商贩都在沿路卖起了蹴鞠场的东西,有专属的助威道具,例如写着各郡的旗帜,可以支持自己所喜欢的郡,其中卖的最好的当然就是内史地区的旗帜了,毕竟是长安队所在,还有人卖起了那种小蹴鞠,是给孩子们玩的,沿路都能看到孩子们跑来跑去的,脚下踩着蹴鞠,有的干脆抱在怀里。
他们从人群里穿梭而过,引起了一阵阵的惊呼。
沿路两边都是很热闹的坊市,热浪滚滚而来,带着各类食物的香气。
街道上什么人都有,老人,孩子,妇女。
有人在闲逛,有人在购物,摩肩擦踵,人来人往。
不知为何,这一切在鲁公眼里忽然就变得格外陌生,看着沿路叫卖着报纸的孩童,看着远处那些跪坐在书肆前读书的士人,看着刚从县学里走出来的蹦蹦跳跳的孩子们,看着那挡在自己面前询问要不要买东西的商贩,鲁公只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个天下格格不入。
他依旧紧紧握着手里的佩剑,警惕的望着周围。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天下就开始变得陌生了起来,太多太多的新奇东西,让这个老游侠感觉到拘束,感觉到一股冰冷将自己团团包围,陌生感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让他都有些喘不上气来。
传来胡人的喧嚣,老游侠勐地握紧了剑。
却只是一个推着车的胡人,正在大声的叫卖着各类的干果。
传来了几声呵斥,老游侠急忙看去,却是两个年轻人正骂着自家支持的蹴鞠队。
老游侠茫然的走在陌生的长安,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迷失了道路,都不知自己到底在哪里,该往哪个路口走,眼神里有了些惶恐。
“老丈?老丈?”
有人轻轻说着,鲁公勐地惊醒,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年轻人。
有四五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为首的是官吏打扮,其余都是甲士。
他们担忧的看着鲁公,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佩剑。
“老人家,出了什么事?可是有人欺辱了您?”
“啊..我?不曾,不曾。”
“您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
“来,我们送您回去。”
“啊..不必...”
鲁公还没说完,这几个年轻人就扶着他上了车,为首的那个官吏打量着鲁公的身体,不动声色的扯开了他的衣裳,看到他身上没有虐待和被殴打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细微的动作,并没能躲得过鲁公的双眼。
他苦笑着解释道:“我只是出来转一转,自己能走回去的,并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你们送的。”
“哈哈哈,老丈,送您这般年纪的人回家,可以算作我们的政绩,您就当给我冲一冲政绩好了!正好我们也顺路。”
为首者笑着说道。
鲁公却大笑了起来,“您可莫要湖弄我,这算什么政绩呢?”
他情不自禁的询问道:“当今的大汉,难道就没有不平事吗?”
“不平事啊...当然是有的,哪里都有恶人,哪里都有卑劣的事。”
“但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大汉的律法正在不断的被完善,那些不平事,都会有人来做主...当今圣天子在朝,他洞察是非,不会让不平事得不到伸张的...老人家,您莫要害怕,您有什么不平事,都可以与我们说的...您这把年纪,佩戴着剑,在长安里游荡,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我没事...”
“您不要害怕,无论是谁,都不能行恶,您知道吗?在沛郡啊,有一群宗室作恶,陛下知道了,亲自前往,直接手刃了他们,扬言他们根本不配姓刘,在梁国,有一群名士,教唆年轻的士子,不许他们当官,生怕他们超过自己,陛下就设立了考核,揭露了他们的真面目...还有在唐国,赵国,夏国...陛下仁义爱民,无论是谁,欺辱别人,被他知道了,他都一定会做主的。”
鲁公有些茫然,“宗室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带着鲁公返回了家,这些人看到身穿官袍的栾布,很是惊讶,却没有急着离开,又询问了栾布几句,甚至是询问了栾夫人,确认这位老者没有遭受欺辱,这才安心的离开。
鲁公站在院落里,忽然丢下了手里的佩剑,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
“季布说的对...”
“已经不需要游侠了。”
栾布附身,捡起了佩剑,认认真真的给鲁公佩戴上。
“不需游侠之身,却需游侠之志也。”
“扬善除恶,庇护良善,救济四方,拔剑对不平事,此志可传千古。”
ps:游侠之浪漫,英雄之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