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城最大的酒楼,胡海楼坐落在城西,与虞计胭脂铺仅相隔两条巷子。
楼上的天玄雅阁内,苏聘站在窗前张望。
这间房南北通透,窗户对开。南边是进楼的大路,北边则是胡海楼的后院。
丁衣就躲在后院围墙外,墙上整齐地排放着半人高的潲水桶。
太阳西斜时,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上楼来,苏聘立即关窗遁走。
“来了。”她一旁的丁衣一听,伸出半个脑袋,立刻被苏聘一把拉回来,“等着吧。”
姜小槊先进雅间,丘阙紧随其后。
她在屋里转一圈,特意在北边的窗户站一站:“风景不错。”
远望,华阳山脉连绵数里,颇为壮观。
小二端上来四碟小菜一壶酒,两人相对而坐。
丘阙面无表情:“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啊?”姜小槊一脸迷茫。
“还有必要装下去吗?故意漏洞百出,不就是引我来此吗?”
“算上今日,是第三次‘巧遇’。”他特意把‘巧遇’二字说得极重。
“第一次以魂魄引起我的注意,第二次故意落下东西搭上话,第三次......”
他面上闪过不悦:“为保万无一失,竟搬来这具肉身的妹妹。”
“今日,最好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
如炬目光射过来,姜小槊先前的笑容早就无影无踪。
只见她低着头,一直不曾插话,等再次抬起眸子时,眉头深拧,眼里蓄满悲伤.
“你喜欢吗?”
这一问有些没头没脑,丘阙处之泰然,静待下文。
“你的肉身?”
眼里悲伤愈浓,还掺杂些些的厌弃:“这原本是别人丢弃不要的,是死人的东西。你可喜欢?”
“还有他的家人?你应付得可还得心应手?”说到这里,姜小槊的悲伤化成一滴眼泪,滚落。
她连忙低头,慌乱地胡乱抹掉:“对不起,或许你与我的感受不大相同,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自己是一个窃取别人人生的贼。”
“而自己的......家人,却远不可及。”说到此处,她的声音竟带着丝丝泣意。
丘阙面无表情:“这与我何干?”
这话一出,姜小槊猛地抬起头,由悲转怒:“当然与你有关!”
“若不是你,我会来这里吗?我也不会孤独到一个亲人一个朋友都没有,我也不会像个游魂一样活着!”
一串鞭炮般的话语,被她放出来,胸脯更是跟着上下耸动。
丘阙却无澜无波:“你到这里来,怎的与我有关?”
一瞬间,姜小槊说不出话来,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就是个下作的无赖。
“你......你......”
“泉九道,不是归你管吗?我会到这里来不是你授意的吗?”
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姜小槊的眼泪不争气往外涌:“你知道......”
“你知道......我来自那里!”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手指蓝天。
“那里,几万米的高空之外,其它的星球。”
“你说——你来自其它星球?”丘阙凝目问道。
“是啊,你不信?”
他没回答。
“你果然不信!”姜小槊双手叉腰,满屋乱转,“不行,我得向你证明......”
“我信!”笃定的声音响起,“只是,信又如何?”
姜小槊一吸溜,鼻音重重,“你若真信,就放我回去!”
“在那里,有家人、朋友还有梦想,我才是完整的人。”
因为充满希冀,她的眼里光晕流动。
良久,丘阙站起来,站在窗前,眼神渺远。
“你来这里,不是我的授意,至于为什么回来,我也不明白原因。”
“所以,我帮不了你!”
姜小槊怔怔站在原地:“怎么可能?”
“不是你是谁?泉九道不是归你管吗?”
“或许是......命运吧。”他说,“至于泉九道,我不过是在那里待的时间最久罢了。”
姜小槊连连摇头:“命运!命运!”
她冲上前去,抓住对方的胳膊:“命运是谁,你帮我问问它,问问它!”
丘阙俯视面前娇小的女子,任她抓摇。
姜小槊摇着摇着,蹲在地上抱头呜呜呜地哭起来:“问问它,可不可以放我回去,呜呜呜......”
长身而立的人,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正准备离开时。
姜小槊满面泪痕地站起来,步子虚浮,眉毛耷拉,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越来越深的绝望升起。
她一步一步往窗前去。
倏然,肉身委顿倒地,灵魂继续往前走去,嘴里喃喃:“回不去了,所以回不去了,是不是?”
她回过头来:“你说,是不是回不去了。”
丘阙一顿:“你,不要做傻事......”
话音才落,只见姜小槊纵身一跃,飞出窗外。
轻盈的灵魂像一朵棉花,夕阳一灼,烟雾窜起,花火四冒。
他眼疾手快,祭出油纸伞,一步分离肉身,二步人已经射向窗外。
一个起落,他接住姜小槊,落到地上,伞同时遮住两个人。
青烟屡屡,闭眼等死的人把头埋进宽阔的胸膛。
许久,一个轻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为何要救我?”
姜小槊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幽幽地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丘阙目光柔和地看进她的眼,她的眼里仿佛有他的过往,一段山沉水逝的流年。
在那段鲜为人所知的岁月里,他惊天动地、众叛亲离地爱过。
呼吸微热,流淌着蜜一般地香甜,两人的距离越靠越近......
“哐当!”
“哗啦......”
不远处的潲水桶,突然倒地,本就破旧的木桶分崩离析,冒着酸臭之气的脏水在地上狂奔四溢。
这一插曲,贴在一起的两人猛地的分开。
姜小槊红着脸别过身去:“那个......谢谢你救我。”
“咳咳!”一丝笑意爬上冷峻的脸庞,丘阙握拳抵唇,“以后,别再多想。”
“嗯!”声音小如蚊蝇,“因为你......以后不会了。”
他点点头。
随后,两人回到楼上。
“我走了!”姜小槊仓仓惶惶,刚到门口,又转身低头一礼,之后小跑着下楼去。
直到她出了福海楼,走上街面,消失在街的那头,楼上玉立的身影才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