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苻璃愤然转身,脸上俱是隐忍的怒意和冰冷,“本座不论你是痴念也好,妄想也罢,锦儿日后势必要继承本座衣钵,执掌岺枢,守护天下苍生,断不会狭隘于儿女情长!”
苻璃的声线是少有的冷厉,话说完他的胸腔还上下微微起伏着,可见是真的怒气难平。
他是知道云铧对锦凰有别样的心思,可真听他说出口时,那左一句“执念”右一句“痴妄”听在耳中当真是说不出的刺耳!
他的锦儿懵懂乖巧、涉世未深,若是他以情诱之,如何能抵挡得住?!
而云铧则直接被他乍然的疾言厉色震在了当场,过了几吸后才将将反应过来。他私心里以为,苻璃说得不无道理,可他的反应是否太过强烈了些?即便小锦日后要承继他的衣钵,可守护天下苍生与儿女私情并无冲突啊!
云铧挺了挺受苻璃能者威势压制而有些微曲的脊背,拱手道:“尊者的担忧云铧明白,但尊者之言恕云铧亦有些自己的想法。我们修真之人寻求自我之道,并非要彻底摒弃七情六欲,做那无情无义之人。云铧私以为,纵有儿女情长亦可寻求大道,胸怀柔软更能守护天下。”
若不是这样的情形,苻璃必定会在心中暗暗嘉许,赞叹一声“少年英才,无惧无畏”。可偏偏是这样的情形,而云铧口口声声说的,还是对他疼宠的徒儿别有企图,让他如何能忍!
苻璃只觉得将将压下去的怒火又“腾”地烧了起来,熊熊火势,几欲燎原。
他右手一挥,再次打断云铧的话头,眉峰冷厉,周身气势越发慑人,“你勿需再言!本座并未要求锦儿摒弃七情六欲,但‘情’之一字,锦儿绝对不能碰!”说罢,眼含料峭,眸光直视云铧,接着道:“若本座所料不错,你此次历练之后回到幽溟诡域该接掌门信印,留在幽溟诡域掌一派之众,难道你想锦儿随你前往幽溟诡域不成?”
苻璃所说确是实情,亦是云铧心中最为难的两件事,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话头却像是卡在喉咙里,吞吐不得。
苻璃见他姿态,以为他又想诡辩,当即又是一通话截在了前头,“你是否接掌诡道,本座无权过问,但本座劝你早些消了那些心思!锦儿不会与你一道儿!本座与锦儿还有其他要事,你待会儿自行离开鬼宗罢!”
这话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云铧的脑海一瞬间空白了几吸,直到苻璃话音落下,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会变得如此?从最开始到此时此刻,不过短短两三盏茶的工夫,事情却急转直下,到了最后,他竟连同小锦同行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头顶强势而不可抗衡的威势久久不去,不断地提醒着他,事实确是如此。苻璃所说所为毫不留情,只怕他现在示弱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他直觉,若是他再多言一句,恐怕日后他想见小锦都难!
可他到底不甘心,苻璃纵然是小锦的师尊,可她日后的路他也没有资格过多置喙,或许……或许小锦她心底希望的便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呢?
云铧不可抑制地又想起方才锦凰的那一声软绵绵的仿佛猫儿喃叫般、透着虚软和娇意的“云铧”,他觉得,就是为了这一句“云铧”,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他深吸了口气,脊背挺了挺,冲盛怒中的苻璃重重一拜,不卑不亢道:“尊者,云铧告辞。”说罢,转身之际又朝内室的方向瞧了一眼,同时在心中喃了句“小锦,等我”,接着便转身,出了耳室。
云铧不知道,苻璃也不知道,锦凰口中喃呢的是“云华”而非“云铧”,仅仅一字之差。可这个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仅仅就是这一字之差,生生造就了他们三人这一世的恩怨纠缠和痛苦!
这一日,除了倦怠至极、陷入沉睡的锦凰,苻璃和云铧二人注定将会有个不眠之夜。
而云铧的离开,直到第二日清醒,锦凰没有见着人,问了苻璃才知晓。
可至于云铧为何会离开,苻璃的神色莫名变幻了几吸之后,才只以“他另有要事”五字搪塞了她所有的疑惑。
锦凰哪里听不出他的敷衍,可他明显一脸烦郁的神色和不愿多谈的姿态,怕是追问了也得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是真的有要事?她自然是不会信的。可云铧到底为何会离开?她昏迷之后,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
锦凰在心中暗暗猜度,头不自觉地就低垂了下来。活死人谷本就没什么光照,整个宗派都依靠护山法阵和室内的烛火支撑着,她这么一垂首,暗影拢上整片额际,无端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黯然来。
而这般模样从苻璃的视线看过去,只以为她是在为云铧的离开而黯然神伤。此番念头一出,就像一把尖锐而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扎进了心口,苻璃整个人都焦灼惶然起来。
是的,惶然,苻璃平生第二次感觉到了强烈而凶骇的惶然。第一次是锦凰身陷仆句空间,他发现她的生死符辉光暗淡之时。
昨日,他守了锦凰一夜,同时亦想了一夜。一会儿是锦凰半昏半迷之时呼唤的那一声“云铧”,一会儿是云铧振振有词地说对锦凰心存爱慕,整整一个夜晚,他脑子里都乱糟糟的。这些画面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流转,怎么都消停不下来。
在来到鬼宗之前,他本还想着要找个时机再与锦凰说道说道。明明现在便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机会,可真到了临出口的时候,他喉咙里就像哽着粒沙子一样,吐出来割得喉口鲜血淋漓,吞下去堵得食道如坠巨石。
难道要他问,“锦儿,你对云铧他可有意?”那半昏半迷之时的一声低唤还有问的必要么?!
或是让他严令喝止她一心向道,不要沉迷儿女情长?若是锦儿反过头来对他说,“求师尊成全”,他又该如何?那是他绝对不想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