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李景若彻夜审案。
根据守兵们的供词,那些叛军之所以叛乱,原因有二。一则是由于嘉州的蝗灾,为了救济百姓,刘汝康把军粮和军饷都调走赈灾了,军饷已经拖欠了一年都没有发放,虽然刘汝康许诺明年朝廷的拨款一来就会补发军饷,但是也不知是谁传的消息,都说官府铁定是发不出军饷了。许多士兵们参军就是为了混口饱饭吃,发不出米粮,士兵们自然倦怠;二则便是负责选兵练兵的校尉宋诺平时太过苛刻严峻,在军中推行j□j,但凡有违反军纪者,皆按最重的军令处罚。近几个月,因为士兵们不够粮食吃,训练也都懒怠了,还时有发生逃军的事,这些人一旦被宋诺抓到,为了“杀一儆百”,总是当众处罚,三个月里,军中已经有三个士兵被当众仗毙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吃不饱饭又要遭受虐待的士兵们心生谋反之意,便开始暗中策划,终于等到了过年的时候守备松懈,于是揭竿而起,反了!
刘汝康和李景若一起听完几名士兵的供词,大怒,重重地连拍了三下桌:“把宋诺给我叫上来!”
没多久,宋诺走了进来。
那几名跪在地上的士兵一见宋诺进来就吓得连连发抖,头几乎埋到地上去,不敢跟宋诺对视,可见宋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是多么骇人。
刘汝康将方才士兵们的指认如此一说,问宋诺:“宋校尉,他们说的可属实?”
宋诺大大方方地承认:“属实。”
刘汝康简直怒发冲冠,抬手就拍桌:“你这……”
李景若也喝了酒,熬了一晚上,正头疼得厉害,刘汝康还不停在他耳边拍桌,让他更是心烦。于是刘汝康才拍了一下,李景若就架住了他的手,唤道:“来人,把桌子撤下去!”
士兵们忙跑上来把刘汝康面前的桌子撤了,刘三拍没拍满三下,浑身不自在,左看右看,弯下腰在地上又补拍了两下,这才舒坦多了。
宋诺冷冷地看了眼跪在一旁的几名士兵,不慌不忙:“虽然属实,但是属下自问并没有违反军律法令之处。所有被我处置的士兵,都是违纪之人。今日他们胆敢作乱,正说明他们心术不正,便是属下有罪,也是罪在没有j□j好那些人。”
刘汝康怒道:“有你这样带兵的?官府已经发不出军饷,此时应该采用怀柔政策安抚军心才是,你还用j□j来压人,当兵的岂有不反的道理?这场叛乱,你要负一定的责任!”
这大年三十的晚上,刘汝康吃饱喝足,正陪着夫人儿女在房里打马吊,合家温馨其乐融融的时候突然听说了叛乱的事情,不得不离开马吊桌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火气正大着呢。他虽说脾气暴了点,但是对于自己治下的老百姓却是很仁慈的,当兵的也是百姓,为了赈灾的事情,他不得不先克扣所有官员和军队的粮饷,先让平民吃上饭,拖欠了军饷,他心里对那些当兵的也甚是过意不去,因此他听说这宋校尉竟敢虐待士兵,更是火冒三丈。
宋诺道:“发不出饷是官府的事,属下也一年多没有领饷了。属下的职责,只是练兵。”
刘汝康听他还敢狡辩,气得脸色铁青:“你……”
李景若打断:“太守大人,你先闭嘴。”
刘汝康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景若。李景若平日是个好脾气的,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火气那么大?他哪里说错了,李景若居然叫他闭嘴?
李景若问跪在一旁的几名嘉州府守军:“宋校尉平日除了苛待你们,可还有什么违法乱纪、以权谋私之处?”
那几名士兵面面相觑,都答不上来。
李景若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温声道:“不要怕,有什么你们就说出来,本都督替你们做主。往日你们违纪,他皆以军令处罚,却没人能管束他。今日就是个机会,但凡他有违纪之处,本都督立刻撤了他的职,以军令论处,绝不宽待。”
那几名士兵嗫嚅了半天,一个小声道:“宋校尉他……他公报私仇!张六之前当众出言顶撞宋校尉,宋校尉怀恨在心,找了一个由头,当众打了张薐五十军棍,把张六打得吐血……”
李景若道:“张六现在何处?”
那士兵低下头去,小声道:“在、在叛军里……”
李景若把目光投向宋诺。
宋诺不屑道:“我若是有心公报私仇,治他一个当众顶撞军长的罪名,当日就可以罚他。谅他当日所言有理,我才不跟他计较。那张六是个目无军纪的,军营里不准饮酒,他却带头聚众喝酒闹事,我是看他有些才干,才只打了他五十军棍,还罚轻了。”
李景若问那士兵:“张六聚众饮酒,此事属实?”
那士兵低下头不语。
宋诺冷冷道:“我若记得没错,你当日也在喝酒之列,算是从犯,领了二十军棍。”
那士兵面有惶恐之色,向李景若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景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那几个士兵哪里还敢言语?
李景若道:“我知道了,宋诺,你先下去吧。”
宋诺领命,很平静地离开了。
宋诺走后,李景若又招来了几名士兵审讯,不少人都对宋诺的残暴心有余悸,但却没有人真的能说出宋诺有何违法乱纪之处。
李景若叫人调来了宋诺的档案,又重新把宋诺招了回来。他问宋诺:“我看你祖籍是安南的,为什么会跑来嘉州府当校尉?”
宋诺道:“属下过去曾在安南府任职,打过突厥。突厥之乱平定后,属下因得罪了安南都护府长官,被撤了职,后来被朝廷派来嘉州府当校尉领兵。”
李景若挑眉,饶有兴致地翻着宋诺的档案:“你打过仗?杀过多少人?你手里最多领过多少兵?”
刘汝康在一旁坐不住了:“李……都督,就算他在西域有战绩,可到了嘉州府,就得按照嘉州府的规矩办事。”
李景若反问他:“嘉州府的军令都是谁定的?”
刘汝康怔了怔,道:“之前的太守和校尉,可是这两年嘉州府遭了天灾……”
李景若打断道:“那就是了,他也是按照规矩办事。行了,我知道了,天都快亮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话要问宋诺。”
刘汝康看李景若的态度,似乎并不打算处罚宋诺,颇有些心急。即便宋诺没有违法乱纪,可他在嘉州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军官,今日的叛乱他要负极大的责任,假若李景若还打算继续用他,难免会再生事端!刘汝康不由争辩道:“可是……”
李景若不客气地打断:“我说,本都督说,刘太守你可以走了。”
刘汝康:“……”
李景若已经抬起官架子来压人了,刘汝康也没办法,只好瞪了眼跪在地上的宋诺,灰溜溜地走了。
李景若翻看宋诺的档案,就如宋诺自己说的,他曾在安南府领兵,最多的时候手下有上千人,战绩确实不错。不过在边疆带兵和在并无战乱的嘉州府带兵却不相同,在安南府,是要打真仗的,将士们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但凡出了丁点错误,就要身首异处,而打赢了仗,加官进爵亦不再话下。宋诺在安南府,治军严明,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他的那一套到了嘉州府却行不通了。
嘉州府征来的兵,一般不用作战,顶多打打贼寇,剿剿流匪,练得再狠,士兵作战能力再好,也派不上大用场。更何况,朝廷为了拱卫边境,给西域各都护府的待遇和军饷都是充足的,有罚有赏,赏罚分明,军队才会顺从。嘉州府因为蝗灾连军饷都发不出,当兵的又要吃苦受罪,还得不到好处,怎会没有不平?最终才导致了这场祸乱的发生。
刘汝康走后,李景若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宋诺以为李景若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李景若突然睁开眼,道:“宋校尉,跟我聊聊兵法吧。”
宋诺一怔。他本来以为李景若会处置他,又或者将此事揭过,可李景若却开始说些不想关的,又是问他从前的功绩,又问他打过什么仗,现在竟然开始问他兵法?他有些茫然了。
李景若和宋诺聊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屋里出来,天已经大亮了。他并没有当场处置宋诺,还让宋诺先回军中收拾烂摊子,他自己操劳了一晚上,已困顿不堪,坐着马车回府休息去了。
李景若回到高展明府上,引鹤着急地迎出来:“李大人,外面怎么样了?”
李景若道:“一两百个叛军,成不了什么气候。君亮人呢?”
引鹤道:“子时以后就睡了,这会儿还没醒呢。”
李景若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李景若来到高展明屋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进去。
高展明也提心吊胆奔波了一晚上,再加上酒力发作,现在睡得正熟,李景若走到他床边,他一点没有察觉。
李景若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俯□,在高展明额上亲了一亲,低声道:“你还欠了我四十两银子,这笔账咱们记着,慢慢还。”
高展明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李景若失笑,替他掖上被子,转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兔美酱lm、哈哈、喵公主她妈、wewe和神说要有光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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