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午夜，黑暗的商场中闪烁着的来自街道的暗光，绰绰的影子在空荡荡的楼层中随处可见。就在数不胜数的黯淡的玻璃柜台旁，那些雪白色的塑料模特静静伫立，但是细细一看，她们又好像在伴着歌曲舞蹈。空气中回荡着的首舞曲，仿佛是商场开业时所播放的拿手哀婉的歌曲的余音。

这里又寂静又喧嚣。当守夜人的灯光在商场中荡过一圈之后，那些躲在黑色阴影中的东西又纷纷复苏了，在隐隐约约的歌声之间，欢笑嬉闹的声音也在回荡着。

穿过商场中重重的迷雾与暗影，于商场外围一楼的女卫生间。陆丽娜当着陈弱赢的面，将小提琴盒优雅地打开，一件一件地将其中的“驱魔圣物”摆在卫生间雪白的瓷砖地上。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中隐约透着一股子的优越感。陈弱赢想起了以前的事，同样身为骑士，她却常常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训陈弱赢。

时代在发展，很多东西也在变。那些哥布林人类们——他们这个圈子对于那些没有信仰的人类的轻蔑称呼——在千年之间成为了世界的主宰，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哥布林人类发明了枪支，武器乃至比约柜威力更大的，足以挑战上帝神迹的核武器。这一切的起源，都来自一个叫科学的玩意。

科学？陈弱赢不由得嗤之以鼻，但是打心底里又不得不佩服。耶稣的前辈们，包括圣子耶稣自己也不曾想到，在千年前曾被骑士和魔法师们所嘲笑的野蛮人“阴险而滑稽的小陷阱和装置”的学科，在千年之后上升到如此的高度，甚至都演变成了一门信仰。

当然现代科学的起源并不只源于古代工程学一支。科学是包含了成千上百门学科的总称，这其中包括有古希腊魔法师们追求自然规律的极致而创造的哲学和物理学，有古代炼金术为了追求点石成金的炼金术，有亡灵法师们为了研究如何让人死而复生的解剖学和病理学，有占星术士为了计算群星升落的天文学。在东方，同样有各种流派的驱魔师无意间创造出来的学科，有风水师为了五行勘地而发展出的地质学，有墨家子弟为了研制攻城守城武器而孕育出的机械工程学，有道家始祖为了占算爻卦而自创出的现代计算机的二进制……

当一切成为了体系，人类文明从古代暧昧而朦胧不清的目标挣脱出来，才形成了现在百花齐放的科学体系。

在陆丽娜的小提琴盒中，除了她所说的，额，因为名字太长，我们就简称它为圣水火箭筒好了。还有一把洛洛克手枪外加3个容弹量31发子弹的弹匣，一个ipad，一个苹果集团正在热卖的无人机手表。这些不过是现代和近代科技的缩影。

抛开手枪，陈弱赢觉得陆丽娜更像是电工。

“那么电工小姐，你要向我展示什么呢？”陈弱赢揶揄她道，指着那个表体上挂有小型无人机的iWicth，“我们不像是来驱魔的，倒是像高科技的窃贼。恩，还持枪。”

“哎呀，陈弱赢姐姐，你还是太古董了。”陆丽娜挥舞着手臂，胸有成竹地解释道：“移动互联网时代，无所不能，就算是驱魔，也能革新。”

“你是不是还要和我说：工业4。0时代，驱魔仪式也会被颠覆。在可移动穿戴设备的支持下，任何恶灵都逃不出恢恢的天网？”陈弱赢进一步嘲弄道：“这还是那个翘辫子的乔布斯说的。”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陆丽娜在手表上轻点了几下。

在手表上蜷曲成一团的小型无人机就像是破茧而出似地，伸展开了四个螺旋翼。螺旋桨马达嗡嗡地鸣叫着，这只由轻质工程塑料和橡胶所造的无人机，飞也似地离开了女卫生间，一头扎入到卫生间外漆黑的商场中。

陆丽娜忙不迭地在Ipad屏幕上滑动和轻点，激活了Ipad与无人机之间的蓝牙通信。顿时，以俯视的角度所航拍的，在夜视状态下的商城内部一览无余地呈现在Ipad的主屏幕上。

陈弱赢侧过脑袋，随意撇了一眼，只见屏幕上绿莹莹的一片，本来不吓人的场景也变得危机四伏起来。

“要是这样，还不如直接看监控屏幕呢。”陈弱赢嗤之以鼻的说道，尔后，她不在说话了。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双双沉默起来。

商场中幽灵情况比她们想象地更糟糕。

且不说那些闪动在柜台和走道之间的影子，那些死于一百年前育婴堂中的婴儿和孩子们的怨灵们，嬉笑奔跑着。对于死亡，它们没有概念，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且永远都感受不到饥饿和痛苦了。穿梭在影子之间的，还有那些舞动着的塑料模特。当商场日常营业之后，它们和它们俨然成为了这片区域新的主人。

而这个对于寻常人来说，诡异而阴森的商场，也变成了他们夜深时的乐园。

“接下来呢？”陈弱赢问道。

“别急，这些都不是今晚的主角。”

无人机在商场的一层盘旋了几圈，尔后在陆丽娜的指令下，直直地飞向商场的中央。

这里要说一下整个商场的结构，就如同这座城市的其他商场一样，为了方便来访者更加悠闲地逛遍整座商场，整个商场自第一层开始，便是中空的。自第二层以上都围绕在商场中央天井的四周。来访者便可以自中央天井出发，乘着观光电梯或是自动扶梯，优哉游哉地游遍整座商场。

这简直是人类建筑学和市场营销学结合的伟大发明，也是各个流派驱魔师的噩梦。

在风水师眼中，中空的天井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会让整个复合建筑呈现出一个“泽水困”的监狱风水。而在西方流派的这些驱魔师眼中，一层层中空的结构，也会让他们想起地狱的结构。

无人机飞行到商场的中央广场，那道中央天井直穿夜幕，惨白月光透过天窗直地打在广场的空地上。与白光所交相辉映的，是数量更多的没有实体的虚影。这些数不胜数的影子层层叠叠地围在广场正中心的外围。整个商场中将近上千个的幽灵和脏物，几乎有9成以上都聚集在这里，而正中心一块诺大的位置空无一物。

这些魑魅魍魉们就好像在等待着一场盛大的演出。

“怎么？这些小鬼还要看演出么？”

“大明星要出场了。”陆丽娜的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

当商场远方的钟声接连敲响了三下时，广场中央的地砖渗出了猩红的血液。旋即，无穷无尽的鲜血就像是冲破了泉水的浪潮一般，开始疯狂地向外渗出。不过这些鲜血并没有朝着四面蔓延开来，仿佛是一道围墙陇住了它，一团巨大的鲜血之山凭空地拔地而起，一直上涨到了三层楼那么高。

陈弱赢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当这堵鲜血的高塔涨到4层楼那么高时，它开始自下而上地凝结起来。凝结的过程中，一尊猩红色的半身人像也愈发地清晰起来。半空中，仿佛是无形的雕刻刀雕琢着它，它的外形轮廓逐渐在月光的沐浴下清晰。

终嫣，红色的半身巨人屹立在广场中央。

“这又是什么鬼？”陈弱赢指着屏幕中的巨象说道。

“这就是你要测试的巨型恶灵。”陆丽娜耸了耸肩，解释道：“大概是半年前的圣诞夜吧，我妈非逼着我来这里相亲。那天晚上，相亲对象没谈成，倒是发现了这个玩意。”

“你圣诞夜好好的不相亲开房，在这种鬼地方蹲到凌晨3点多？”陈弱赢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比较无聊嘛，我这个人好奇心又比较重的。你想想，干燥的冬季，怎么地上会湿漉漉的。然后那天晚上死活都睡不着，就翻进来窥探了一下。结果发现一个大家伙。”陆丽娜戛然而止，指着屏幕说道：“你看，开始了。”

那个半身巨象老态龙钟，驮着巨大的脊背，脖子上长有三个脑袋。她说话时带着低沉的语气，声音仿佛是敲响的钟鸣。

“孩子们，要乖。”她说话时，三个脑袋转动着，血红的六对瞳孔俯瞰脚下：“婆婆饿了。”

“这个老太婆什么来历，为什么圣经和神曲上没有记录？”陈弱赢回忆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

“基督教和犹太教的记录里没有。”陆丽娜略一沉吟道：“你得翻《平妖记》或是《山海经》。有一首童谣是这么说的‘孩子你要乖乖地，乖乖地睡不要哭，不然她会吃掉你’。”

“等等，娜姐，那不是道教范畴的东西吗？”

陈弱赢觉得有些黑色幽默，他们两个基督教的信徒，费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结果要驱除的对象却是别的教派的。

“驱魔不分东西方，正义无分南北处。”陆丽娜很淡定地说道：“有些必要之举，你不能说我是基督你是道，不在我的管辖范畴就不是我的问题了。”

“你这么博爱，耶稣老大知道么？”陈弱赢讥讽道。

“你这么自私，撒旦老板肯定喜欢。”陆丽娜以眼还眼地反讽道。

陈弱赢觉得这是黑色幽默，而对于那些小幽灵来说，情况就变得恐惧起来了。孩子的影子们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好久都没有一个影子飘上前去。

“孩子们，婆婆饿了。”半人巨象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似乎整个建筑被她的盛怒之音撼动地颤抖起来。

陡然间，巨象的双手垂落下来，鲜血如海浪般地扑向影子们。刹那间，广场中响起了孩子的尖叫，鲜血化作一头头窜动扑食的猛虎，将幽灵们一个接着一个扑倒。惨烈的扑食持续了一会儿，那些血虎们吊着幽灵闪烁的影子，沿着巨象的肚腩爬向它的口中。

巨象的上下颚开开合合，咀嚼着那些可怜的影子。又过了不多久，一切回归平静，孩子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血红色的老虎重新化作手臂和手掌，重新接合在巨象的左右两肩上。

“孩子们，婆婆要吃饱了才能好好照顾你们啊。”那个半人巨象说道，“谁不乖，就吃掉谁哦。”

“虎姑婆。”陆丽娜轻声呢喃一句，转而肃穆地看着陈弱赢：“你说她是不是该死？”

这一次，看陆丽娜的表情似乎是认真的。陈弱赢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地说道：“那个，别人宗教的闲事，我们就不要管了吧。要不今天就算了……”

“你知道骑士的守则是什么么？”陆丽娜义正言辞地反问道。

“见有持强凌弱之事，必当挺身而出，为弱者代言。但是这种情况，魑魅魍魉的事……”

“你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为弱者而赢，你难道忘了么？”

“娜姐，你别冲动啊……”陈弱赢解释道：“到时候道基相争，引发什么21世纪的十字军惨案……”

“目标已锁定。”就听到陆丽娜的Ipad传来了柔和的电子女声。陈弱赢忽地就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屏幕中已经变红的十字准星。

“你？”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去看到陆丽娜已经扛着圣水火箭弹，半蹲在地。

她的食指已经搭在了发射的红色按钮上。

“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理性。”这个性字还没发音完毕，陈弱赢只看到她肩膀上火光一闪，火箭筒发射时巨大的气浪让她险些跌落在地。是时，她定眼一看，卫生间中已是硝烟弥漫。天花板上的防烟雾警报器嘟嘟作响，防火蓬头哗啦地一下，就激射出了冰冷的水雾。

“ipad是防水的。”陆丽娜冷冷地说道：“接下来，我们只要看焰火就好了。”

宛若射手座神祗所射出的箭矢，梭型的圣水火箭弹头如雷霆穿破黑暗之迷雾，重重叠叠的黑暗中，它留下一道带有弧度的火光浓痕，雪白色的尾迹一路荡涤而去，也敲响了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防烟雾警报。

在不到1秒的时间内，它便七弯八拐地飞到了红色巨象的面前。那个巨大的鬼魅还没看清身前飞来之物，被祝福的圣水便在她的血红体内爆裂而开。就像是无数恶灵被圣水浇淋而亡一般，虎姑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便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娘的，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陈弱赢盯着ipad画面，暗自咒骂道。

“对，我也有种不好的预感。”当看到那团怪物在火中逐渐化为灰烬时，陆丽娜又回归常态，一副游戏人生的语气，“再不走我们就要变成纵火犯了。”

“纵火犯……”陈弱赢把玩着这个词语，忽然怒目而视地看着陆丽娜，“难道你不是在平行位面杀的它？”

“导弹有没有穿过平行位面的能力。”陆丽娜又是一耸肩，“显然只能在现实层面杀死它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