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神，世界上的个体数以百亿计，为什么唯独选择了我。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个独特的个体。

神回答他说，世界上的个体数以百亿，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这和你所认为的自我毫无关系。全因为数据在那里，关键的程序也就在那里。

现在，姜新波——或者说影，这还是神所赋予他的名字，正以光的速度，飞快地朝着最光辉的太阳方向飞去。按照这个速度，不需要几天的功夫，他就能到达地球——原本出发的地方，也是一切数据的核心。在哪里，正有数以百亿的个体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他却停了下来，不受任何现有的物理规律束缚，在一瞬间之内从光速降为零。他的脚下是一片昏红与纯白交织的行星表面。悬停在木星轨道上，木星的引力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他看到木星中韵开无数漩涡，白色与红色相互交融，宛若油彩荡漾开来一般。这其中，最显眼的木星大红斑像是它的眼睛，微微地转动着，反过来也凝视着他。在太阳系最大的行星面前，他渺小地连沙尘都不足。然而在真实的力量对比之下，木星渺小地连蝼蚁都比不上。

继而，他定神一看，洞悉了一切的视线穿过了号称弥漫着液态氢与狂猎飓风的木星大气层，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虚无。实际上，连那些都是不存在。诚如神所说，为了节约资源，祂们只虚拟出了木星大气层表面200千米，更深入下去，便是一片黑暗地可怕的虚无，什么也没有，亦如宇宙创造之前那样。

思动所及，他又飞快地越过了几十亿千米的浩瀚深空，瞬间来到了火星上空。与木星的磅礴大气想必，火星的个头小地可怜。这是一颗弥漫着更加深红颜色的行星。行星的表面充斥着沙漠与隔壁，比荒芜本身还要荒芜。

不过这颗行星的完成度却要高一些。创造者们不光模拟出了行星上空大气层，狂风按照气象规律以一种看似随机的形态，不断地改变方向。也模拟出了行星的表面，大到山谷与洼地，小到岩石与砂砾，一隅一片之间都被数据精细地勾勒而出。同样，创造者们也模拟出了行星的地下部分，藏在地表的沙漠戈壁的荒芜之下，地下结构交错纵横。乃至于，为了让这颗行星更加真实，更加神秘，创造者们还伪造出了河床与文明的遗迹。好让这颗行星看起来更有“故事一些。”

模拟度这么高，全因为人类曾经来到过这里。他记得人类文明的历史中，早在十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在火星地表建立前哨站，用于观察和研究。之后，一批又一批的宇航员来了又走，一个又一个关于火星的神奇轶事与幻想故事不断被传唱。

神说，原始人类茹毛饮血时，创造者们为他们创造了一片森林。人类开始在大陆上迁移时，创造者们接着完善海洋与大陆板块的细节。人类开始大航海时，创造者们又将星空的细节勾勒。人类进入原子时代，创造者们不得不将原本简单的原子核模型，替换成量子科学家们想要的模样——核外电子像是会分身的精灵一般，以概率云的形式出现在原子核外。直到最后，人类打破了原子核的界限，创造者们为了防止人类通过微观观察发现世界被模拟的迹象，不得不创造出数以百计不可想象的障壁。

然而世界微观的方向可以防住，宏观方向上的呢？

这就是创造者们无法办到的事的。世界模拟的范围只有太阳系大小，但是有朝一日，人类必将穿过太阳系的界限，继而离开银河系，前往到他们所看到的宇宙的深处……那是创造者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模拟的。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他又问神，世界关键的我，被赋予这样的能力，能力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杀死所有人类，神说。

他降落在火星的表面，降落地点名为盖尔环形山。环形的群山拉起高墙，将一片沙漠包围。这里曾经是人类第一枚火星探测器着陆的地方，也是人类第一个在火星上设立的前哨站。空旷的盆地中，灰白色的尖塔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在他的脚边插着一根旗杆，斑驳的星条旗在沙丘上随着狂风飘摇。他的意念微动，沙丘被一分两半，沙丘下被埋葬的白色宇航服滚动了几圈，侧靠在另一个沙丘下。宇航服的头盔碎裂，两个空旷的骷髅眼窝中满是猩红色的泥土。他还记得这个人，是无数死在这颗陌生行星上的火星先驱者之一，拥有着辉煌的过去，却最终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那也是无数个被模拟的个体之一。神对他说，古往今来，关乎着神与魔的信仰倾向，所有的数据都被藏在每个人的记忆与思维中。而收割的时刻已经到来了，你将化作黑影，吞噬所有存在的生灵。尔后，你将读取他们，为世界模拟的尽头呈上最终的结果。

他追加一句问道，包括地球也要毁灭吗？

神回答说，不止地球，整个太阳系都要毁灭。这就是世界之终，统计之终。

最后一个问题，他发问时，已经来到了地球上空。在同步轨道之上，他看到数以百计的人造卫星像是地球投射在太空的无数影子一般，看似岿然不动，却随着地球的转动而缓缓运动。低头俯瞰，他又看到正处于夜晚的大陆中，无数城市的灯光汇聚，璀璨辉煌，照亮了星球的夜空。

可不可以只统计数据，而不毁灭世界本身。

神沉默了，这期间他一直盯着脚下的地球出神。从这个角度看去，不带任何装置而浮在太空的他，本身就是地上所有人类的神，毁灭之神，终焉之神。

可以。神回答说，如果你想要，我们可以保留服务器上的模拟世界程序。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他听到神这么说时，忽然微笑了起来。他开始来来回回地在脑海中回想着神的这句话，忽然莫名地感同身受。

世界不过是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