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雁所说的心理现象最早出现在哲学范畴中。在1981年希拉里·普特南的阐述中，他假设了一种名为“缸中之脑”的假象。在假象中，实际上我们的大脑并不存在于身体中，而是被放在另一个盛满了营养液体的缸中。在繁复的脑神经末端，连接着一台能够传到神经冲动的信号——这实际上大脑真正接受到感知所传来的信息是一样的。因此，整个世界在大脑中的印象都不过是计算机所传达给我们的假象。
现在，姜新波有理由相信，自己所在的精卫号连同飞船外的太阳系边境，也不过是计算机模拟出的幻境。说不定，从发射到唤醒，整个太阳系探索过程不过是宇航局的一场测试。真实的他自己——还有飞船上的船员——都不过平躺在一张张软床上，两侧的太阳穴被插上了电极。更极端地想象中，他甚至觉得连船员都是系统伪造出的假象。一种迷惑他的伪真实机制。
杨鸿雁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当他无意中在系统中翻出了希拉里·普特南《真实的假象》的存储资料时，她便明白了。于是她说道，“在地外探索过程中的自杀现象并不罕见，2023年美国的一次火星探索中，更有4名宇航员相伴走出了太空舱，尔后关闭了宇航服的维生系统，成为了围绕着火星做圆周运动的尸体。虚无的太空既是真实的也是虚假的。作为宇航员，如果没有心理辅导，很容易产生出这种假象。
换言之，这是一种在地球上很罕见发生的精神疾病。心理学家们把他们称之为‘母体综合征’，不过在中国也有一种较为诗意的称呼——‘梦蝶偏想’。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前兆，一旦患者产生了重度的‘世界真实性怀疑’，他便会采取各种方法，试图冲破‘世界真实的界限’。其中不乏通过终结自己的生命，来回到所谓的‘真实世界’。”
姜新波听罢，摇了摇头，说道，“那恐怕我还没有勇敢到那个程度。但是我觉得这趟旅程已经不能用正常的方法来思考了。一座小行星上的神庙，一个不需要任何维生装置就能在外太空存活4个小时的人，一具被太空幽灵四分五裂的尸体……科学根本无法解释。除了联想到到世界是虚拟的，但是虚拟机制产生出了偏差，我实在想不通。”
“那你相信鬼魂作祟之说吗？”杨鸿雁冷不丁地问道。
“太空僵尸？太空幽灵？就算他们真的存在，太空这种极端环境下也能存活。”
“如果你相信鬼魂之说的话，那么证明你也相信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与空间，本身也是真实的。”杨鸿雁顿了顿，微笑着说道：“当然，这个“鬼魂”是加双引号。换一个角度的话，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归根结底，真正的鬼魂是不在的，世界也是真实的。而出问题的是我们的这里。”杨鸿雁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心脏？”
“不，是这个里面的东西。”她又环指着四周，在通风管道的扇叶处停了下来。
“是飞船上的空气？”姜新波有些明白了，解答呼之欲出。
“没错，是空气的问题。我们在训练中，应该有说过‘醉氧’的问题。如果空气中的氧气比例超过30%，高浓度的氧气会让我们产生幻想。”杨鸿雁说到这里时，随手调开了飞船上的生命维护界面，在氧气比例一栏，姜新波看到其比例达到了史无前例的50%。
“有谁会去调节氧气比例。”姜新波嗅到一股浓烈的阴谋气息。
“兆哀、朱维、王俊、封涛……这四个人都有可能性。改变精卫号氧气罐中的氧气比例，并不需要任何权限。先把自动管理设定成手动管理，然后加大比例，最后再设定回自动管理。方法就是这么简单。之后，飞船的自动管理系统就会一直按照50%的比例配比人造空气。
不止是飞船内部的空气，连我们外出的宇航服，空气也是经由精卫号灌入的。”杨鸿雁的双眼平视着前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姜新波隐约觉得舷窗外的小行星群扭曲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
继而，杨鸿雁继续说道：“但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一直在进行调查。调查的方法很简单，将船上的人一个个催眠过去。催眠之后，又抹去催眠他们的记忆。这样我就能私下了解他们的情况，找出那个真正调节过氧气的人。
结果所有人——包括你姜新波——我全试过了。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真相。与其说是真相，倒不如是各种惊爆的内幕。”杨鸿雁欲言又止，盯着姜新波的双眼。姜新波的背后瑟瑟发凉。干巴巴的喉头滚动一番，他的呼吸开始加快。又因为吸入了高浓度的氧气，他发现不止是舷窗之外，连驾驶舱中的仪表也开始变幻起来。整个世界最醉醺醺地，晃动不止。
“可以说，是各怀鬼胎，各有吊诡。相比较你的幽闭空间恐惧症，其他人的问题更严重。”杨鸿雁自嘲地一笑道，“精卫号飞船，就是一个飞向太阳系尽头的精神病院，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正常人。
在精神病人的世界，正常人反而是不正常。相比较这人，我发现原来异类是我自己。”
说到这里时，她开始将飞船上的宇航员资料一个接着一个地调了出来。斑驳的投影在昏暗的驾驶室内飘动，像是一抹抹的幽魂被解开了封印，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飘行。
“第一个人，朱维。
催眠发现，这个人上船的目的并不单纯。在他的潜意识中，早已计划好破坏整个探索计划。包括并不限与离间分化船员之间的关系、谋杀全部的宇航员、炸毁飞船。同时，他还试图在航行和探测过程中，联系美国NASA，出卖国家机密，为其提供关键性的探测数据。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对方的通信频道，这项计划也便流产了。
一开始，我以为我的第一个催眠对象是美国派来的太空间谍。随着催眠的深入，窥探了他的潜意识之后，我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闹剧。所谓的间谍身份，不过是他分裂的人格所假想出来的。
没错，朱维是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在四个分裂出的人格中，间谍这一人格占了很大的比例。而其他三个人格，则分别认为自己是精卫号飞船的船长、导航员和一名潜藏在宇航队中的职业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