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久远过去的那些她,一开始将整一艘飞船连人带船地传送过去。这样,就算传送的地点是一片太空,她们也能继续活着。但是很快,这样愚蠢的举动重复了数次,她就不想再这样干了。那是一片名副其实的荒地,相比较荒芜的太空,空无一人的空间与孤独到死的寂寞能把人折磨地发疯。不要说几年,就算是一个月,她也受不了用尽一生都与飞船和舷窗的深空相伴。后来,她干脆不再使用任何防护措施,就这么以血肉之躯不断地跳跃。
毕竟这只是尝试,随着尝试的次数进一步增加。时间机器在时间上的跃迁距离更加地令人发指。动辄数十亿,天文数字一般的极限跃迁距离一增再增。
银河形成之前,星系形成之前……更多的宇宙远古奇观在她的眼中呈现,在她的记忆中被铭刻。她甚至看到了300多亿年前某一瞬间,一艘掠过这一片空旷无星区域的光速飞船。在空间中留下一道光芒的轨迹
,却不是任何闪过的流星。
跃迁的极限距离,这个数字一直增长到一千亿——理论上宇宙从诞生到现在的寿命。之后,但凡时间跃迁一发生,她便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那是宇宙的暴涨期,空间中并没有任何可见光。并且整个宇宙的背景温度高达数百兆亿的开尔文温度。任何已知的物质在那个时候,都不能存在超过哪怕1个普朗克时间单位。更不要说她的血肉之躯了。那是一片正在诞生物质的,却无法用言语所形容的超级沸腾宇宙。同时,在那个宇宙中,时间每走过一个最小的计量单位——普朗克常量——宇宙的体积就扩大近乎等同于无限的倍数。
当然,不但观察不到,也没有任何仪器可以测量到那时的任何数据。
她忽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因为回到遥远过去时光的意义,本身就在于测量。如果连测量都不成立的话,那么回到过去,徒劳地增加死亡,除了让死这一行为变得更加绚烂和唯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她的疑问了。轮回进行到这里时,当死亡持续到数百万次,她甚至连普通人类的人性都逐渐被消磨殆尽。她自己就是命运的超脱者。能力几乎与上帝齐身,却用自己的存在来创造自己的死亡。
世界诞生了她,她却回到诞生之前让世界杀死她。没有什么行为比这个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不可明白了。
时间机器的极限跃迁距离的增长,也开始变得像是世界罹受时间尽头一般,似乎永永远远都停在了那一刻。但是她明白,这个距离并不等于宇宙现在的年龄。因为她明白,这根本不是计算中的数字——宇宙真正诞生的瞬间,其实还是一个奇点。这个数字要比时间机器的跃迁极限距离还要大两个普朗克单位。
为了克服这两个普朗克单位,她又花了几十万次的生命。这几十万次的生命,所累加起来的时间长度,足以让人类文明从原始人到文明人的过程再重复数十次。也足以让一颗光点从银河的这一头慢悠悠地到达另外一头。数百万年的研究和改进中,她又推倒重来,将原有的时间机器的原理和结构全部重做了。尔后又像是之前那样,进行数万次有去无回的时间旅行——不为别的,只为了测试新的时间机器的跃迁长度。
两个普朗克单位的时间——终于被解决了。她终于可以有能力回到宇宙还是奇点的一瞬间——到了这时,祂的心理年龄已经高达数亿年。因为太过久远,她甚至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建造时间机器,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倒更像是——磁带快进到头,其实就是开始!根本就没有宇宙大坍塌,也没有宇宙反向演化的过程。有的只是一再地重复,毁灭的尽头就是诞生的伊始。
在她自己所思考出的宇宙理论中,宇宙与规律的本源来自于一个点。这还是基于霍金的理论所提出的。但是所有人都关注于那个奇点,而奇点之外的虚无又是什么?这其实已经超出了感知的范畴,就好比在三维世界的人永远也无法看到四维、五维以及更高纬度的空间构造。他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一个来自高纬度空间结构的投影。同样,生于“有”中的生命,无论其形态和精神多么高等,也永远无法理解和知道,“无”是怎么样的一个概念。
最后的尝试,她回到了宇宙诞生的那一瞬间,当宇宙还是奇点的鸿蒙之初。她将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到。或许,因为她的存在,她连同那个奇点都会变成点燃宇宙万物的初始之火星。按照这样的原理推断,她将成为宇宙的一部分,化作群星、黑洞、暗物质与暗能量……
按照设想,本应如此。
然而,她却看到了,并且能够完全地理解了。终于到了这一刻,宇宙开始露出了它真实的面貌。世界的真相横亘在她的眼前,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在这一时刻,她甚至不相信自己已经进行了时间旅行,这更像是命运于最后的反扑之后,所带给她的一番永无止境的嘲笑。
毋庸置疑,她还活着。时间旅行数千亿年到达宇宙诞生之初,她却依然站在时间机器的地方。她站在一片人来人往的城市中,人们的动作凝固在半空中。不止是人们的动作,任何物体都是凝固着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运动着的迹象。她亦然看到了她自己——过去的数个轮回中的自己——抬头仰望着天空的纯黑区域,早就准备好接受时间尽头的冲击。
这根本无法和下一个普朗克时间,万物沸腾、物质与能量交相翻腾的宇宙暴涨瞬间相互联系。联系起来,这倒更像是磁带倒带至尽头,又回到了倒带之前的那首歌。根本就没有奇点,没有虚无,没有宇宙从大膨胀到大坍塌的循环演化,没有任何她所设想的任何高深莫测、讳莫如深的场景。
毁灭的尽头就是诞生的伊始,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