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人类？”

上千次的人生轮回，就算徐魅影的记忆能力再好也记不清了。就像是清晨的一场梦境，往往在中午时候，做梦者已经将梦中的细节遗忘地一干二净。将这个时间拉伸，正如梦境一般，过去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其实没有人们想象的那般永恒而稳固。时间能够迅速地将痕迹磨平，从时间本身来说，抹平那些太轻而易举了。

魅影想起了那次谋杀。站在未来三年后的体育场等待着徐慧梅的到来。她试图做出一些改变，好让“复演”的历史有些不同。然而最终，她却惊恐地发现，有关于自己初始时的记忆像是蒙了灰的玻璃表面，清晰的细节消失了，时间为它蒙上的灰尘已经渗到了玻璃体中，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段模糊不堪的记忆记录。

于2032年普林斯顿体育场拦截徐慧梅……除了这些，“忠诚”的记忆便再也没有留下什么。

命运就是用模糊不清的细节来欺骗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成为自己的拦截者。成百上千次的轮回让她异化。当她想起了徐慧梅的一生，无不冷酷默然地发现，那其实是别人的人生，陌生、迥异，充满了无数可笑而天真的举动和想法。

现在的自己在她的面前何尝不是如此？

“几十亿次的轮回？”那人笑道，“的确如此。当意识跃迁进行到这里时，你便会有一种异化的感觉。你的眼中将会出现另外一个人，一个寄生着你自己灵魂的可悲躯体。你将不会将生命看地如此重要。在你的眼中，人——不过是灵魂中转的车站而已。”他说到这里时，意味深长地看着徐魅影，“我们比神的存在还要客观！”

“你就是为了来和我说这些么？”她冰冷地盯着来人，一字一句地缓慢问道，“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做？超脱于命运的神。”

“我将不会按照历史的剧本表演下去。”他将土豆放在手心中，来回抛掷着，从左手丢到右手，又从右手丢了回来。从徐魅影的角度看去，他就好像一个正在杂耍的小丑。

“按照历史的正常剧本，霍金将会于明天死去。”徐魅影说道，“所以做的还是和那时的我们一样，拼了命地要保护他对么？”她嘲弄说道，“轮回了几十亿次，你还是回到了.asxs.。”

“我会在今晚就杀死他。”他说道，“它曾经侮辱我们，但凡是在必要时刻和地点死去的人，就必然会死去。反过来说，在死神尚未到来时，任何人都是百分百安全的，哪怕是自杀也必然不会成功。”

“说的好。”魅影嘴角一勾，笑道，“剧目里，将要在固定章节退场的人，因为你的出现，他的退场次序紊乱了。”尔后她话锋一转，“但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根本不是为了杀死霍金。而是要杀死我……”他说道，“第五十六次轮回的徐慧梅。”

他连这也记得？顿时，徐魅影哑口无言。尔后，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先是抿嘴小声笑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哄笑，最后干脆上气不接下气地狂笑。她的小腹都因为狂笑而疼痛不止。

“还是没有区别……”她狂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被徐慧梅杀死和被徐魅影杀死又有什么区别？他还是要死。到头来，你不也是按照剧本的要求，表演着自己的角色，成为了一个可悲的傀儡角色。”

那人依然慢条斯理地玩弄着土豆，毫不在意徐魅影的嘲笑，就好像那些笑声不过是虚无的幻音。

房间中的保安的血将木制地板浸染。浓稠的暗血沿着地板的缝隙流淌，在交错之处融合，汇聚成更大的血流。血流一度蔓延，在房间中横行无阻，淌过了沙发与书桌的桌角。直到最后，它停在了橡胶轮椅轮胎之前，像是千里而来的朝圣者，对着轮椅上的人顶礼膜拜一般。

轮椅上的人，它们的神，微微颤动着唯一可以活动的三根手指，僵硬地点击着轮椅扶手上别着的一块触屏版。一个个单词仿佛从冰冻苏醒，悠扬地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房间中，流入她的耳中。阻止着她扣下手枪扳机。

“2005年，莱茵河畔的欧洲分部中，有一对科学家坠入爱河。恋爱时，他们彼此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对方如此地完美，是他们一生中的唯一。”

“那是我的父母，克莱因先生和赫尔曼小姐[A1] 。”

轮椅另一旁的人说道，眼神比的她手中旋上了消音器的手枪还要冰冷。她不忌惮在此时说出真相，因为这即将是轮椅上的人所听到的最后真相。此刻，那把手枪的枪口就对着他的额头。子弹从破膛而出到击穿他的头颅，所需要的时间不过几个飞秒。这么短的时间，她很难想到有意外情况会发生。

“我知道，你将会记得如此清楚，但是也会忘掉这件事，然而最终，当孩子出现的时候，你又会想起这个细节。”轮椅上的人顿了顿，说道，“但是他们是如此深爱着对方，以至于一向对自由意志颇为信任的两人最终还是决定生下她，并抚养她长大。”

“等等！”徐魅影紧绷的手忽然开始颤抖起来。轮椅上的人的一番话，忽然让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或许也是。

像似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似地，轮椅上的人干咳一声，颤颤悠悠地说道，“这就是在这个轮回中被你看作是可笑的命运的杰作。”

“它让我们互相残杀？”徐魅影脑后一凉，大声地喊道，“为什么你也是！”

这时，墙上老旧的挂钟不紧不慢地敲响。12下的钟鸣不多不少，每一击都好像射入魅影自己内心子弹的冲击一般。

“你曾经所要守护的人，你现在所要杀死的人。”他费力地敲打着触摸板，扩音器中的单词字字铿锵，初听起来时候没有感情，却充满了无声的嘲笑。

“没有想到到头来还是我自己！”她忽然觉得手里的枪，沉重地让她的手臂抬不起来。

[A1]徐慧梅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