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尽头的前一个月,有一个叫做雷兹的美国人向公司请了长假,不远万里地来到一座的城市。尔后,循着记忆中那段无法磨灭的肮脏与苦难,他驾轻就熟地来到了贫民区。
这条破败的街道看似无人,但是雷兹知道,那些看不到的打手正藏在街道两侧的废楼中。他们时有时无地从如蜂巢般的窗户中探出脑袋,吞云吐雾之间,漫不经心地观察着街道,暗自观察着来客,揣测着他们的身份。这样,他们就能在接下来的敲诈与威胁时,定出一个更准确的报价,既不会让猎物负担不起,也能掏空猎物所携带的所有现金,让利益最大化。
他往街道再深入一些时,如魅影般的站街女人们便出现了。那一双双藏在妩媚妖艳面妆下的眼睛,跳动着欲望,更夹杂着惊恐。往深了看,雷兹还能从她们热情的笑靥中看出麻木。她们是这条街道连同大楼附近的地缚灵。黑帮控制了她们,让她们像是机器一样地“工作”。她们也这么觉得自己,能过一天是一天,不觉得自己是女人,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人。
雷兹拒绝了所有人的请求,单独找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个东方人,年过半百,皮肤暗淡,四肢干瘦,像是一具尸体。透过她脸上的浮肿,雷兹知道她似乎是吸毒的。如果记忆没错的话,雷兹更知道,她应该会在时间尽头真正到来之前死去。
继而,皮条客也出现了。带着雷兹和她进入废楼。楼道中弥漫着香烟和毒品混合的味道,地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在某些地方,雷兹还看到了残留下来的子弹壳。上楼的过程就好比在地狱中上浮。惨叫声、呻吟声与狂欢的声音相互混合。期间,又不断有殴打的画面在雷兹的眼中浮现。
他和女人来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中的烟味更重了,就像是烟臭气中掺杂着少许空气。雷兹低头一撇,又看到无数烟头堆积在满是纸屑和油污的水泥地上。还有那一张弹簧床放在墙角,床上发灰发黄的床单与被褥,相比较整个房间的地面与四壁,已经算干净不少。这个房间如此地简陋肮脏,不过也有与之格格不入的地方。
那墙头所悬挂的海报,上面的群星与黑洞,大概算是房间主人唯一的牵挂。
皮条客出去了,临了还将房门反锁起来。这个尸体一般的女人开始宽衣解带。雷兹还在环视着房间的功夫,她已经脱地一丝不挂。一身的皱纹揉在发黄的被褥中,一只干枯的右手不断摇摆着,示意雷兹过去。
雷兹没有走过去,反而低头看着地面,用脚尖撩开了烟蒂与垃圾。就在这里,他看到了斑驳的血与痰,干涸地贴在地面上,像是水泥地板所长出的脓疮。
“每一天十包十包地抽烟。到了最后,肺癌晚期,不可救药——闫绪,这就是你这一生的末尾吧?”
那个女人还在摇摆的手臂定住了。这时,她忽地咳嗽不止。这声音让雷兹听地撕心裂肺。咳嗽过程中,她又不断地将手伸向床头同样肮脏的纸巾,抽出一张,捂在嘴前。这张纸巾再次伸开时,已经被黄红交加的血痰所染红。
“这下好了……魅影,你连动手都不用了。”闫绪虚弱地说道,“像我这样的废物……”
“我不是因为要杀你才来。”雷兹顿了顿,说道,“也不是因为可怜你。你就是我,这也是我的一生。”
“是啊,这一生失败到连你都不屑于杀我了。”闫绪自嘲地说道,“我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过得比前几次都差。原来人生可以差劲到这个地步,我算是领教了。”
“但是最后还是有结果的吧?”
“这又有什么结果?”闫绪说话的声音忽然洪亮了起来。但是说了不到几句,她又再次咳嗽不止,不得不又有气无力地说道,“你的一句话就改变了我这一生。从世界上最富有到最下贱。我失败了,投资失败,思考失败。他们满世界地找我,我却连一个子都掏不出来。然后他们抓住了我,送到这里,当苦力当妓女,一做就是30多年……”
“这是你心甘情愿的。”雷兹忽然反驳道,“你还记得——你肯定记得,我到现在都记得——很多次的轮回,当你觉得已经无法延续下去,或者说寄主的身份和地位不是你想要的时候。你都会干脆地了解自己。那些自杀的方法,你比任何人都熟悉。”
“对,你说的对,我现在正利用烟草来慢性自杀……马上就要成功了。”
“完全不是,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雷兹说道,“这是你刻意的。其实你早就想明白了,所以迟迟都没有动手。”边说着他指着床头的纸巾,“就算是这包纸巾,你都可以用来终结自己的生命。把纸巾一张一张地叠在自己脸上,然后浇上水,你马上就可以死于窒息……我知道你为什么活着。”
“你又知道些什么?”
“正如我所做的那样,独立思考30年。不管是时间尽头还是有关于自己,都可以思考。”雷兹说道,“你知道了这一世的正确活法。那就是,不论身在何时何地,不论自己的生活苦闷与否,只要能思考就够了,因为时间对于你来说,足足够了。”
“幻象,都是幻象……”闫绪忽然呢喃到,“其实都是幻象。什么意识轮回,什么世界毁灭,什么不同的人生,全都是幻象……真正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这些所谓的真实都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
“是的,当时我和你一样的想法,心想,要是我放弃了我所有的目标,干脆用一种连我也不敢相信的活法继续活下去,命运又会拿我怎么办?”雷兹说道,“然后无尽地堕落,放纵,比行尸走肉还行尸走肉。反正都是不存在的,又有什么关系?我即永存,又管除我之外的万物干什么?”
“幻象就算能说出我的想法,也是幻象……”闫绪说话时双眼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