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纷乱的脚步响起时,她已经将左轮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在时序保护的猜想中,霍金认为,无论以任何形式回到过去的自由意志,都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就像是《时间机器》这部小说中所描写的那种情况,无论主人公多少次地回到过去,试图拯救自己的未婚妻,应该死去的必将死去。那些微薄的努力所影响的结果,仅仅是其未婚妻死亡的方式——
死于马车撞击、枪杀、地震乃至陨石撞击。
这就好比霍金在2021年最后的那一场讲座。
死神决定在当晚带走他在徐慧梅世界中的生命,谁也无法改变这一结果,就算徐慧梅再次振作的强大自我意志也不行。
官方这么描述霍金之死。在演讲进行中时,礼堂发生了爆炸,造成现场10死7伤的惨烈结果。死亡名单中,霍金本人也赫然在列。起爆点与霍金所在讲台的距离原本足够长,爆炸的范围根本不可能波及到他本人,当时现场的保安在事后安然无恙,讲台上的霍金却死了。死神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诺言。爆炸飞出的无数碎屑中,一枚仅有图钉大小的铁片,精准地划破了他的颈动脉。10分钟后,当救护车还未到来时,霍金的气息全无,因失血过多 而死亡。
在徐慧梅的记忆中,情形更为鲜活一些。她难以忘记那个时刻。一切都是她的弄巧成拙。记忆回到那场讲座,她清晰地急着现场混乱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以及右手高举着的,那枪口朝上还在冒着硝烟的陶瓷手枪。
尔后,四散逃窜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她。她的余光中只撇到一个怒气冲冲撞来的女大学生。白光和爆响绽放之后,她的意识便出现在了这具身躯上。这个在街头吞云吐雾的黑帮打手在吸下第三口大麻的前后,判若两人。
第二天,他便在消失在这条他曾经呼风唤雨的芝加哥第三大街。走时,还带走了这条街道黑帮管理者的一箱子现金。之后的三个月,他似曾相识追杀与被追杀又开始上演。第三大街的黑帮管理者为了追回这笔赃款,同时更为了他们所谓的“黑帮的尊严”,在全美国疯狂地寻找着他的下落。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徐慧梅了。逃脱追杀的种种思考与行动只不过占了他专注的十分之一不到,剩下的十分之久,他全用作对霍金理论的思考。
他将记忆节点的更多资源用在回忆霍金当晚的演讲上。同时,他也存下了那些理论,将霍金在过去一些年间关于自由意志与时间旅行的理论碎片拼凑成型。
回到时间保护的理论猜想,总结了理论中的计算部分,霍金将时间旅行形容成必然发生的外部历史进程干扰。简单说,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按照自己的记忆来改变“既定事实”。然而这些既定事实实际上并非真实发生过的,在时间旅行穿越克尔黑洞的前后,时间旅行者的记忆会发生改变。当时间旅行者完成了对历史进程的干涉之后,实际上并非抑制了事件的发生,相反却是事件发生众多原因之一。
是因为时间旅行者的记忆不可靠吗?恰恰相反,这些记忆是最接近客观现实的。然而当时间旅行者出发之后,在他的时间线中,事实过程已经发生了改变。按照时序来说,因发生在果之后。但按照时间旅行者自身的时间线,因果顺序是正常的。
时间旅行者所记忆的,实际上是一件不曾发生过的事件过程。而他的自由意志必将干涉这一过程,将其变成现实。
五个月的逃亡之后,黑帮分子锁定了他位于马里兰州某处湖畔的藏匿点。钱已经追不回来了,全被他在逃亡的第三个月初捐给了国际红十字会。这让这些西装革履的暴力分子更加怒不可遏。为了找到他,并当着他的面处以帮派的极刑,追杀者甚至动用了无人机侦查。确信他的确藏身在湖畔旁那座兴建于上个世纪的废弃木屋中。
在这天清晨,他们便在衣服中藏好突击步枪和冲锋枪,从四面围将上来,将木屋围地水泄不通。这时,晨曦才刚刚在湖畔的东面露出一弧微弱的余光。他站在床边,用手指将百叶窗撑开一个口子,凝视着晨曦一点一点地从湖面上浮出,低头一撇,也看到了数十个黑色的人影,蹑着脚步,从左右两侧摸上了前厅。
他反倒轻松起来,坐在椅子上,一粒一粒地将子弹塞入左轮枪的弹巢。在子弹所摆放的桌面上还放着一本书,页脚已经翘起的两幅封面上,在黑洞与群星之间,一行意为自由意志与时间的英文字母微弱地反射着从百叶窗缝隙间泻进的晨光,熠熠生辉着像是希望的颜色。
那么关于你自己,徐慧梅,你最终明白了吗?装弹时,他这样问着自己,微笑着看着门框。那些在门缝中闪过的黑影,将白色的光线割成一段一段。在一只褪色的皮鞋下,他甚至看到了一枚被踩扁的万宝路烟蒂,顽强地粘附在鞋底,像是要与自己的命运做抗争。
你终将不会死去,你的意志就是永恒。每当你的血肉之躯在无数或大或小的概率意外中死去,腐烂作泥土或是粉碎成尘埃,你的意志必将获得短暂的解脱。在时间线上彷徨,在生命之海航行。彷徨终焉,航至彼岸。自由的意志必将找到新的寄主,代替他的生命,继承他的记忆,湮灭他的灵魂,改变他的命运!
追杀者破门而入,早已腐烂的木门倒下了,烟尘像是飞雪般激起。在无数怒目而视的碧蓝色眼瞳的注目下,他举起了左轮枪,狠狠地扣下扳机,让自己的头颅的鲜血与脑浆飞溅,用一抹红白相间缤纷与黑色抗争。
所以,时间机器是失败的,但是时间旅行却是成功的!她在临别之际时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