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体育场东侧建起一座黑色方尖碑，在方尖碑的底座刻下这六个人的名字，为了纪念这六名在枪击案中死去的物理学博士。方尖碑建好的那一夜，又有数以百计的人们前来，自发地为他们送行。一朵朵白百合在肃穆的雨中被轻轻地放在方尖碑底座的底座上，让这六个人的名字拥着白花长眠永恒。

同样永恒的还有十天之前，徐慧梅瞳孔中的那张脸和那徐徐而下的，几乎要凝固在半空中的黑色枪托。这一瞬间，她连恐惧都忘记了，脑中回荡的尽是出发前夜的那场争论。

“时间旅行将会带来不可预估的影响。”克利夫兰这样说道，“根据质能守恒原理，任何来自过去或是未来的，不属于封闭体系的例子，都会破坏宇宙的能量守恒。”

“时间旅行本身也是历史进程的一部分。”徐慧梅反驳道，“诺维科夫自洽定律。”

“不，这好像是我一直坚持的时间旅行涟漪原理吧？”克利夫兰反驳道。

“所以，克利夫兰老师。”徐慧梅说道，“你曾经援引的这两条，诺维科夫自洽定律和质能守恒原理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她顿了顿，固执己见，“我一直觉得平行宇宙原理才是对的。”

“你这完全是诡辩，徐慧梅。”克利夫兰几乎要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明天就要炸了那玩意，就算我做一辈子牢也在所不惜。”

“但是根据历史进程来判断，你必然不会这么做，不是吗？”徐慧梅微笑着，看着克利夫兰的双眼。“在历史进程中，我出发然后返回，也是必然的过程。”

克利夫兰顿时哑口无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悠悠地说道：“当你去而复返时，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

而现在，预言即将应验了。

在徐魅影看来，这一下倒是飞快。在娴熟的手法下，徐魅影的手枪枪托精确地砸在了她的下巴下方，那里正好是一处太阳神经丛的汇合点。科学家缓缓地倒下。她托起软绵绵的躯体，一直走到了自己遮阴的地方，尔后放下，对着昏迷中的徐慧梅说了些什么。

最后，她取下徐慧梅手腕上的腕表。腕表上跳动着倒计时，那是徐慧梅返回的时间。不过她三两下操作，便轻而易举地取消了倒计时，转而改用手动控制时间。

返回时间是：2029年7月26日中午12时31分，徐慧梅出发后的5分钟。

穿越人工克尔黑洞的事件视界时，因为引力透镜的现象，穿越者将会看到全方位360度的景色。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好在这一瞬间，穿越者带上了上帝的眼睛，能详尽而完整地看到所有。

这期间，她忽然开始超然。仿佛她穿越的并不是三年的时间，而是三亿年的苍苍时光。与自己第一次在时间线上跳跃的感觉截然迥异。

其实克利夫兰一直是对的，时间旅行将会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在徐慧梅时间旅行的终点，早有人埋伏在哪里，尔后搭乘着她旅行的载具返回，将影响传回到过去。

克尔黑洞，黑台在上，白台在下。她站在时间机器的舞台上，一眼望向体育场的东侧，本应是方尖碑处的位置空空如也。方尖碑还未诞生，它却将因此而诞生。

“怎么提前回来了？”

她听到有人在远处喊道。那六个人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两个站在发电机前，一个正检查着调试设备，还有三个分别站在平台的不远处，一时没有从闪光中反应过来，错认为她就是回到出发时刻的徐慧梅。

“你的衣服，颜色怎么变了？”平台不远处中的一人说道。尔后尖叫声响起，发出疑问的女人看到了徐魅影手中的枪，忽地丢下电子板，发了疯似地朝着出口处跑。

徐魅影瞄准了她，食指发力，扣下扳机。这一瞬间，洛洛克手枪连响了10下，只有一发打中了她。尔后，她意识到自己没有设定洛洛克手枪的发射模式。

难怪需要15枚子弹，陡然间她顿时明白了，感慨着历史进程的神奇造化。

旋即，迎着人们错愕惊恐的眼神，她高高地站在平台上，不断扣下扳机，又飞快地转换枪口。，六枪六发子弹，弹无虚发。来自冰冷的杀手所射出的炽热的子弹在空中飞舞，贯穿了他们要害部位，鲜血在白大褂上飞溅成怪异的形状。殷殷赤红的血泊中，六人很快气绝身亡。这时，徐魅影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快步走下平台，来到遮阴处，打开盖子检查一番。当看到盖子上的被粘附的弹匣时，她长嘘一口气。最后她重新踩在了白色平台之上，启动机器，回到未来。

光明与黑暗再次交错。继而，绝对的黑暗伴随绝对的光明而来。拥有着无限应用前景的时间机器，自诞生之初便伴随着血腥。它将一名出色的科学家送出，却送回了一名冷血杀手。这就是历史进程的必然。

这一切，克利夫兰都知道。但是他没有反抗命运的勇气。因为命运，他坚持完成时间机器的研究，并成为了时间机器的奠基人。也因为命运，他最终没能说服徐慧梅，即将导致惨案的发生。

徐慧梅有要苏醒的迹象。当她的手指颤动时，徐魅影已经将她抬到平台上，并重新将腕表戴在她的手腕上。临行前，她再次将那句话重复。她清楚地知道，徐慧梅必将永远铭记这句话，并将之奉为未来的方向。因为这句话就是真相，就是她所熟知的未来。

“往后一站便是时间尽头。而我在末日的前一站阻止你。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通过这道界限。我知道你想用时间旅行做什么——我就是那个凶手，所以请你尽情地怨恨我好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请你怨恨吧命运，它才是元凶。”

旋即，平台和徐慧梅一起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来过。这时，她又想起一首诗，10多分钟之前在普林斯顿主教学楼前的黑板上看到的。

一生万世，永无尽头。

在时间之海上徘徊，

你却不是命运的主人，

全因命运本无，

皆由你所创造……

回忆及此，她心里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