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虚空中冰凉的手与他按在键盘上手十指相扣，空灵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呓语不断，林朝妃光滑的面庞贴在他的脸颊上。皇甫明盯着“Eclipse”软件界面黑色的背景，屏幕上印出了他和她亲昵而甜蜜的画像。

这一瞬间，皇甫明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甚至都忘了林朝妃已经死去的现实。

“一次又一次的，你坐在这里，我与你相伴。我们只要在一起，时间与空间就再也不是灵魂和血肉的牢笼。”林朝妃说道。

皇甫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起来，就仿佛是小人在舞台上舞蹈不断。一行行java代码宛若诗篇中的飞扬的美妙诗语，穿破了Eclipse黑色背景的帷幕，整齐地列队起来。

陈弱赢其实是对的，对于程序员来说，从来没有不可能一说。在暧昧不清的生与死，人与灵之间，与林朝妃在过去时候的记忆与现象中的代码组合起来，就仿佛是跳动的乐章。

林朝妃似乎要和他融为一体。

“我在那个时候爱上了你。你坐在电脑桌前的样子，让我仿佛看到了神话中的吟游诗人。我喜欢你，喜欢你十指纷飞地弹奏着键盘所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吟游诗人撩拨着三弦琴所弹奏出的曼妙乐章。”

和林朝妃的邂逅不过是一场美丽的意外。那时，皇甫明也在编写着代码，当屏幕上铺天盖地的代码BUG殷虹地铺成开来时，他面色凝重，抓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哀嚎着。然后，就在那个瞬间，林朝妃的影子出现在了办公桌上。皇甫明抬头看去，逆着头顶的灯光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他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形状。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们的样子深深地印刻在彼此的眼帘上，在脑海中铭刻下永恒的印记。”林朝妃轻声欢笑着：“亲爱的，你是我无所不能的魔法师。”

无所不能，无所不能，无所不能……皇甫明重复念叨着这个词语。

对于APP功能的解决办法，他想到了。就算实现功能的代码还未编写，他却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这就好像……当观星者抬头仰望天空时，就已经迈出了朝着银河寰宇的右脚，而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此生虽短，却爱你无憾。”林朝妃问道，“还记得最后在一起的日子吗？”

那是在痛苦和幸福中挣扎的日子。经由她的提点，皇甫明想起来了，当医生宣布了林朝妃的“死刑时”，她没有哭泣也没有怨恨，却紧紧地抱住了皇甫明。就像是害怕着余生的时光里，皇甫明会从她身边无声地流淌逝去。

“我害怕，害怕着最后的日子里，我的幸福从我的指缝中流淌。”林朝妃半坐在床边，高强度的化疗让她面色苍白，头发一缕一缕地飘落。当看到皇甫明从漫漫长夜的守护中醒来时，林朝妃挤出一丝笑容。

“阿明，我好像坚持不下去了。”

他想起了以前被鬼压床的经历，人明明是清醒地却好像被死死地固定在床上。那几个瞬间，他甚至能清晰地看清楚在天花板上匍匐的飞蛾。而面对鬼压床……

皇甫明陡然间大喊一声，林朝妃的幻影灰飞烟灭。他稍一定神，看到Eclipse背景上空空如也。

“陈经理，我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次，换成了一只拳头敲击在桌子上。这一拳让皇甫明想起了空手道大师。如果把桌子换成架在底座上的瓦块，皇甫明有理由相信这些瓦块会在重击下齐齐地断成左右分离的两截。

陈弱赢松开拳头，红木桌子上的指关节印历历在目。皇甫明内心惊呼一声，害怕地转过头去。这时，陈弱赢一声怒喝，不住地用手指点着显示屏上的一片漆黑。

“我说小皇啊，这一次有点过分了啊！……把头转过来，看着我。”陈弱赢用食指指着自己，“我看起来像是吃人的恶魔吗？”

“我被她……”皇甫明底气不足地说道。

“你被她附体了么？”陈弱赢讥讽道：“笑死我了，你在梦游状态下开发程序，还把自己的代码给删了个精光。”

“那的确是这样啊！”皇甫明不甘心地申辩道。

“他妈的，你到底是不是程序员啊！备用代码呢？服务器上的那些代码呢！”

陈弱赢不住地用手指叩击着屏幕。液晶显示屏上的涟漪一阵一阵地，就像是海洋上突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而皇甫明只能不住地搓着双手，就像是苍蝇一样。他盯着显示屏上的“黑色荒原”，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这些让陈弱赢看在眼中，她又说道。

“难不成？你是直接在服务器上改代码的？”陈弱赢的神情陡然间变地紧张起来，“妈的，你还进去过服务器？”

皇甫明不由地点了点头。

“那么服务器上的那些名单……”陈弱赢的语气中透着惶恐，她越是这样就让皇甫明感觉越可怕，陈弱赢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而一旦出现，就表明这一次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她竟然干脆就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嘟囔着：“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小皇你这次要害死我了。”

“那些名单……”

“皇甫明！”陈弱赢忽然回光返照似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她用凛冽的目光扫着皇甫明，“你知不知道你闯大祸了！”

皇甫明被她的气势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说道：“如果你担心……数据安全性……我可以帮你写个防火墙……保证以后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边说着，皇甫明心里觉得这有点莫名其妙。在这个时代，各个网站或是数据库出现用户数据泄露的事情屡见不鲜。但是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客户对于用户数据的泄露是如此地恐慌。而且还有个更具讽刺的事实，这一次，泄露用户数据并不是黑客或是骇客。而是鬼魂亡灵之类的玩意——显然鬼魂附体让程序员监守自盗，这根本就没法防御嘛。

再一抬头，皇甫明却看到陈弱赢竟来回地在办公室中踱步。过了不久，陈弱赢两眼放光地看着皇甫明。

“要亡羊补牢，要清除隐患！皇甫明，你这几天哪儿都别给我去。”陈弱赢食指垂下，点击着地面，“就给我在教堂待着，给我把你所谓的数据库防火墙写好！”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APP！”

“陈经理，我是做软件外包的，没必要在客户单位蹲着吧！”皇甫明刚想申辩什么，却被陈弱赢猛地抓住了衣领，重重地顶在了墙壁上。

“别跟我废话！信不信我送你上火刑架！”

“火……火刑架……”皇甫明无语凝塞起来，他没有想到，都21世纪了，这些信基督的竟然还搞“中世纪女巫审判”的那一套。程序员竟然变成了他们眼中的“巫师”。

“对，火刑架！专门用来烧异教徒。”陈弱赢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在人间，最不能惹的就是我们十字军。凡触犯我们的，便是亵渎上帝荣耀与尊严，上帝必让那人遭该隐的七十七报！！”

根据史料所记载的，自从1096年开始，参与十字军东征的骑士团，大大小小的就有上百个之多。这其中，又以所罗门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圣约翰骑士团等最为著名。十次东征结束之后，在一片骂名中，大部分骑士团烟消云散。而少数部分骑士团保留至今。如今，在世界上，依然有数个骑士团在全世界范围内悄然经营着教堂、医院以及学校等组织。

因为紧急事态，她不得不求助在这座城市中的另一个骑士团负责人。

那辆黑色跑车呼啦地一下就冲进了教堂，打着转地在地上留下一道刹车印，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稳稳地停在了停车位中。陈弱赢站在不远处，心中暗骂着：“这小妞倒是把名车当成了战马。”正想着的，泛着银色反光的车门嚣张地伸展开来，那个女人下了车，灰黑色的gucci高跟鞋潇洒地踩在地面上，就像是骑士的战靴踩在了别人的林地上，一只手按着自己米色的Gucci，另一只手挎着Gucci的包包——总之她全身都是Gucci——风姿绰绝地踩着高跟鞋的塔塔脚步声走来。

条顿骑士团陆丽娜——这女人倒是和现代社会融合地很好，陈弱赢心中有些不快。

陆丽娜来到陈弱赢面前时，伸出了右手手，陈弱赢的右手刚要迎上去相握时，她像是变戏法般的掏出了香奈儿香水，在自己的手腕上喷喷洒洒。

“别喷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用亡灵的尸油提炼出来的么？”陈弱赢揶揄道，“亲爱的娜娜小姐，难道我没在电话里和你说清楚吗？这次我们有大麻烦了。”

“不过是名单被看到了，不必大惊小怪。”陆丽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用香水喷着自己。

“我们去看看封印。”陈弱赢说话时，手掌不断在鼻尖煽动着。

“人家刚喷了香水哎，这样不太好吧。”陆丽娜眉头紧锁，面露厌恶之色，“那个地方全是尸臭。”

“是那些老兵的亡魂重要，还是你的破香水重要！”陈弱赢终于爆发了，大声地喊道。

“好好好，我们去看看就是了。”陆丽娜妥协了，不由得答应道。

教堂后方的一个破旧工房，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摇摇欲坠，然而里面却大有旋即。两人来到工房中，陈弱赢拉开了地板，一条通往地下的铁质旋梯映入她们眼中。沿着旋梯拾级而下，手电筒的灯光在画满了符号的石壁上来回扫荡，一些栖息许久的蝙蝠从沉眠中醒来，怪叫着飞舞不止。

“光芒所至，邪魔尽退”陆丽娜折断了一根荧光棒，口中咛喃着咒语。发着微弱光芒的荧光棒陡然间变亮了许多。那些仿佛是见到了天敌般，竟然再也不敢靠近她们两人。

玄廊走到底，地下室中别有洞天。无数如铁人般的盔甲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光芒所到之处，陈弱赢看到了它们表面一层层厚重的灰尘。

“这些有罪的灵魂。”陆丽娜说道，“我们到底要庇护他们到什么时候去？”

“你别问我，这是耶和华的命令，就算他们在十字军东征中犯下贪杀抢掠的重罪，也不能在撒旦的领地成为魔鬼手中的玩物。”

“我们的这位上帝老板，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似乎有的时候不太讲信用啊。”陆丽娜开玩笑地说道：“上帝和撒旦达成约定，凡在征伐异教徒期间犯下杀戮等罪行的上帝士兵，死后不得进上帝的殿堂，其灵必要在地狱第九层的沙漠中，与被其身前所杀之人永无止境地厮杀。这件事在《神曲》里不是也说的清清楚楚么。”

“那你错了。”陈弱赢轻蔑地说道：“地狱的这些魔鬼，恰恰是最没有契约精神的的。这份合约对于上帝来说，本身就是不平等的。更何况对于所谓的杀戮罪行，本身就没有衡量的标准。”陈弱赢打了一个响指：“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东征期间正常地杀敌，魔鬼也会声称他们犯下了杀戮，在天使到来之前先掠去他们的灵魂。”

“那说到底，还是上帝殿堂的官僚主义之风盛行。”陆丽娜又开玩笑地说道：“天使来的那么慢，一定是上面还在走文件审批。同样是业务员，魔鬼就灵活多了，哪来的这些什么审批文件，批准复核等等等等的繁文缛节？”

“你是做生意的，我说不过你。”陈弱赢话锋一转，直切正题：“我来找你就是很简单的要求，这些人亡魂所在的位置被某个恶灵看到了。地狱那边知道消息，肯定会派恶魔来结算一千年以前欠下的旧账。”

“嗯哼？陈弱赢啊，我跟你说过，人类的计算机是靠不住的。”陆丽娜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还是这个最管用啊！”

“事已至此，只能补救了。”

“补救？陈弱赢你要怎么补救？”陆丽娜莞尔一笑：“我知道，你想打个伏击，把那些来算账的恶魔全都坑杀光……我只能说，你太狂热了。”

“别废话，我要约柜！”

“啥，约柜？”

“你们条顿骑士团有个1960年版的仿制约柜，虽然威力还不是正宗约柜的百分之一，但是足够拿来用了。”

“就算百分之一，我的弱赢姐姐，那可是核武器一样的东西啊……”

“圣光所指，万物湮灭。我要把这些恶魔轰地片甲不留！”陈弱赢咬牙切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