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魔法消耗殆尽,赤红色的水流最终消散,冰锥瘫坐在小巷的垃圾堆边,大口地喘着气,同时不断张望着左右两边。
她的耳边响起了幻音,似乎听到了由远到近的警笛声。她紧张地握住了匕首——这是自那支随着她右手丢失的钢笔之后,唯一能够防身的魔法造物。
她又想起了自己写的故事。4年前,当普林斯顿枪击案的新闻在全世界传播时,正苦于无文可写的她陡然间产生了灵感。于是她把这个故事写下,交给编辑,又意外地获得了当年科幻界的雨果文学奖。
故事的名字叫做希望自杀的人。有一个人,花了毕生的经历,和大学的朋友研究出了时间机器。最后,他自告奋勇地钻入到时间机器中,在时间线上穿梭。最终,当他返回到出发点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存在已经被抹消了。他的朋友,他的同事,他最爱的也是最爱他的人,统统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后来,他明白了,在自己的时间公式中,因为漏算了一个细节,以至于他之前没有发现,凡事进行过时间旅行的人,都将从时间上被清除,成为游离在时间线之外的幽灵。
他痛苦着,试图与时间法则抗争。他来到朋友与亲人之间,融入他们的生活,试图唤醒他们记忆中有关于他的片段。但是时间法则却是如此地残忍,对于不存在的人,又有谁能记得他的过去与现在?无论任何人,往往在转头的刹那间,就会忘记他的存在。
心灰意冷之下,他决定自我了断。这时,时间法则又展现出了令他无可奈何的一面。他无数次地死去,有无数次地在死亡的当天复活。千百万次千奇百怪的自杀方法都试过了,他依然活着,孤独而悲哀地活着。
最后,他忽然意识到,只有在时间上杀了自己,才能满足自己最后的夙愿。于是在那一天,他带上了手枪和子弹,从仓库中拉出了尘封已久,被朋友家人当做是废物的时间机器。尔后,他接通了时间机器的电源,回到实验成功的那一天。旋即,他打开手枪的保险,开枪射杀了所有人——也包括那个时候的自己。
冰锥曾经把这篇小说给歌德看过。她期望得到歌德的赞许。歌德却不冷不热地说,不错,这就是科学的未来。人类迟早会溺毙在自己的科学所创造的灾难中。然而,歌德很快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你说的时间法则,对于魔法师也同样适用。这篇小说的格局太小了,不像是你一贯的作风。你应该多描写那些因为技术而产生的灭世灾难,好让凡人们惧怕,让凡人们在技术的发展中惶恐不安。这才是我允许你攥写关于人类科学的小说的本意。
她的笑容凝固住了,无论是记忆中还是现实中。她看到了一双皮鞋踩在了自己的血迹上,循着那双纤细昝白的双腿向上看去,她看到了一件黑色的夹克,夹克之下是一件同样漆黑的长袖衬衫,那衬衫的右手末端,一根枪管正指着自己的脑门,像是审视着她的独瞳。
冰锥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无数次出现在新闻和通缉照片上的女人的脸蛋。这张脸的悬赏金额比她高出数倍,以至于在她面前,曾经被凡人形容为恐怖分子的冰锥不过如街头的混混那样毫无价值。
冰锥笑着问她:“魅影,我还记得你师父的样子。”说话时,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丝鲜血喷到了她的皮甲表面,缓缓地顺着光滑的皮质表面向下流淌着。
“尘在身前一直致力于暗杀生命之歌的成员。”徐魅影说道,“她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你是第一个,不过不会是最后一个。”
“魔法师杀手尘。”冰锥念叨着这个名字,嘲笑道:“你可能不知道,尘曾经也是……”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徐魅影用食指点着自己的脑门:“都在我记忆里放着呢,尘曾经也是你们中的一员,那个伟大的土系魔法师。不光如此,我还知道尘背叛你们的原因,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冰锥愣住了,徐魅影的回答连她也不知情。她疲惫地说道:“魔法界从来没有亏欠过尘任何东西。从那个晚上,尘却决绝地与魔法界彻底决裂了。或许她原本就是科学界派来的间谍,不过是为了窥探魔法本源的秘密而已。”
“魔法本源没有秘密。”徐魅影说道,话锋一转:“正如科学本源也没有秘密一样。你们不过是腐朽的砂土,守护着一个荒谬的本源而已。而这个不存在的秘密,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
“你在说些什么?”冰锥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道。”
“你们嘲笑科学,说这是凡人在错误道路上的探索。正如凡人嘲笑你们,魔法不过是子虚乌有的欺骗。”徐魅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争斗了上千年,到头来不过是两群站在规则阴影下的蠢货,在互相攻讦罢了。”
“够了。”冰锥用尽力气地大声呵斥道,“你师父和你才是疯狂的蠢货。魅影,我知道你的过去,普林斯顿的枪击案就是你的杰作吧?我很奇怪,既谋杀科学家又谋杀魔法师的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科学与魔法不过是上帝创造的两条平行规则。”徐魅影说道:“两条都是错的,又何必要选择?”
“可是你却像个恶魔一样,试图破坏上帝的两条规则。”冰锥嘲弄道:“就算是恶魔,也会使用魔法规则。你到底在追求什么,难道不在乎吗?”
徐魅影的食指扣在了扳机上。冰锥见大势已去,早已闭上了双眼,坦荡荡地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
“不论是天堂还是地狱,请你告诉那里所谓的高阶管理者:我,徐魅影,只是我自己而已,不相信上帝,不相信撒旦,不相信科学,不相信魔法。这些神魔所创造的规则,无论好坏,我都不会认同!如果他们有能力来制裁我,就来好了。”
她大声地喊道,狠狠地扣下了扳机,任由冰锥的脑浆在墙面上嫣然绽放。
“我追求的是我自己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