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人张在临终之时,交给蒋梦阳两样东西。一样有形,那是戴在铁人张大拇指上,代表着墨家锯子玄铁扳指。这枚扳指相传由墨家先祖公输班所造。自那之后,这枚由墨家锯子代代相传。直到蒋梦瑶这一代时,原本光滑铮亮的表面早已布满了斑驳,就像是墨家的历史的所经历的沧海巨变一般。而另一样则是无形的。那是一段话,一段经由铁人张之口,颤颤悠悠的临终遗言
那对于蒋梦瑶来说的,仿佛是命运的写照一般,以至于在她的后世中,她迫切地希望用自己的抗争来证明师父说的话是错误的。
这时,密集如鸟群般的傀儡从两侧掠过蒋梦瑶。她孤然站在人潮中,仿佛湍急溪流中屹立的磐石。那一希白衣的道家“人魔”远远地站在走廊尽头,又好像人潮尽头即将被淹没的片叶孤舟。又在一瞬间,傀儡人潮分散成数股,从许符乙的周围包夹而去。
又在人潮快要将她淹没的一瞬间,蒋梦瑶总算欣喜地看到了,那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挥洒而去的黄符朱字。仿佛在紫色的湍流之末,所燃起的黄红交加的焰浪。
黄符化作卦象万象,紫儡高举起刀刃金戈。一黄一紫的浪潮还未相交,隔空便有的无数有形无形的道法墨技相互来回交织。那傀儡的刀刃划破烈风雷鸣,又飞快地被离火所吞噬,化成炽热铁浆,反过来将持着兵刃的傀儡焚烧成烬。那黄符中的数张化为黄沙漫扬,又被傀儡双手所喷出的剧毒铁砂所同化,反过来成为了袭向许符乙的致命尘埃。
黄符是许符乙手中的傀儡,而傀儡亦是蒋梦瑶操控下的兵刃。就在傀儡与黄符相互之间如宇宙星系一般相互碰撞之时,施术的两人却好像雕像版地屹立不动。这一瞬间,她们两人的眼中只有彼此。那相互凝视的目光中似乎饱含着无穷无尽的话语,相互追忆起两人过去在命运之中的相交。
正所谓一眼千言,一目万语。
许符乙,你记得吗!当你12岁那年,我曾经和你有一次对决。
蒋梦瑶,我记得,那时你才只有五岁。站起来还没有我的肚子高。我还记得那场比试,你赢了我,赢地干干脆脆。
不,完全是你赢了!你才只有12岁,其驱魔水平却已然到达了寻常人等百年的水平!你又是否知道,在那场比试之后,我的师父,铁人张已然对墨家的未来失望至极。
实胜犹败,那又是为什么?
你难道真的以为那时的我,只有5岁光景么!蒋梦瑶忽然高声喊道,你用你的天赋,让我感觉到了绝望!数十年钻研墨家傀儡技的我,竟然不能在一瞬间打死一个12岁的小童!”
铁人张在咽气之前说了很多话。让蒋梦瑶感到不解和无奈的是,就算行将就木,他挂念着却还是10多年前蒋梦瑶和木剑徒弟的那一场比试。
现在,身为魔族的我总算明白了,同为长生不老。为什么魔族是与生俱来的,而神族后裔却需要通过后天习得。为什么他们总是高我们魔族后裔一等。
师父铁人张说道这里时,面颊上竟留下了两行清泪。
天赋和努力,我原以为,后者才是一个人巅峰造极的关键。可是蒋梦瑶啊,你的失败又分明让我发现,这些年来师父的坚持不过是自欺欺人。原来我们死敌早就明白,无论如何刻苦研习,但凡没有天赋相支撑,技与术无论如何深入,也不可能到达道的高度。
他说着说着竟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师父活了几百年了,还不如木剑一介凡人。你已经苦练了将近五十年,将来也未必能企及只有十几岁年龄的许符乙。
蒋梦瑶,这就是你一定要与我厮杀的原因么?许符乙的眼神中透着不解和疑惑,命运造化无常,凡事又怎么能因为一两次的落败而定下结论呢?
许符乙,你少来安慰我!蒋梦瑶的眼神亦在一瞬间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你又怎么可能理解,追求所谓的道,难道就只有你们道家吗?你又是否知道,所谓的离经叛道,你可以有的选择,而我却被道抛弃了!不止是我,整个墨家都要被道所抛弃了!
墨家的道?许符乙十分不解。
力量与智慧,即将把我们淘汰,蒋梦瑶大喊道,可笑的是,淘汰我们的并不是墨家的信仰,而是凡人的技术与科学!
不光是天赋,还有一件事,师父也想告诉你。铁人张说道,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放弃相里式的傀儡术吧,连相夫式也不要去学!我发现了,有些事就算努力了,也没有任何结果!你的师兄,一直被我称为逆徒的那个人,龙半仙说的是对的。墨家的傀儡术和机关术已经成为了没落之术。原来归根结底,我们不过是自认为是门派正统,带着这一堆被凡人科学赶超的,自诩为巧夺天工的老旧古董,蝇营苟且了几百年。很早很早以前,或许是在凡人发明了飞机大炮的那个时代,墨家的墨攻之技就应该随着时代的变革而化作……
“过去的尘埃……”铁人张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那被朱红色的油漆所写的“墨”字上。那一双苍老的眼睑再也不会阖上了,以至于墨家最后的绝唱成为了他眼中的永恒。
道墨终了,直到许符乙用光了黄符,而那傀儡的狂潮也消弭了下去,一众倒在许符乙周身的铁木残骸再也不会动弹了,像是尸骸的残肢败体般横七竖八地散乱开来。
“许符乙!”远远地,蒋梦瑶高声问她道:“你到底用了几成力?”
“我的符咒用光了。”许符乙干笑道,悠悠然地对着蒋梦瑶伸出了五指。
“很好,五成功力。”蒋梦瑶也笑着,说道:“不多不少,我也只用了五成的墨技。接下来才是正剧上演!你可不要有所保留,就让我们实现一年前在魔楼的约定,至死方休!”
许符乙颔首赞同。蒋梦瑶尽数看在眼中,轻声对着自己说道。
“师父,这次我要证明,你说的全是错的。”
说罢,她微微一笑,在十指间套上了银弦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