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叠着鬼，魂契在魂。没有拥挤的感觉，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无数同类和自己合二为一，他或是她在死前的惨状在自己的虚无透明的身体中，千奇百怪的死法叠叠层层，最后却汇成了一幅图像。

一片片虚影所交叠而成的极端黑暗。

皇甫明不敢再看了，而林朝妃却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唯一让她不爽的是，身为鬼魂，竟然还想像人一样地排队。

入口处的设计也是神奇，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师的巧夺天工之作，原本对于鬼魂来说应该不存在任何的障碍物。然而那一道不知道附加了什么诡异结界的玻璃，却像是一道专门用于对鬼魂进行“安检”的闸门，一次竟然只能让一个鬼魂飘进去。

林朝妃很是不解，用鬼魂特有的沟通方式问道：“为什么你们要来这里？”

顷刻间，各种各样的梵音鬼鸣交织在一起，她硬是没有听清哪怕是一个字。林朝妃还想进一步追问时，队列却已经轮到了她。

有种很奇怪的力量，就好像她又变回了实体，而这股力量像是黑洞引力一般，将她拖进了大厦内。她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号，顿时被卷进了大厦内。

“这就奇怪了。”林朝妃望着身前，惊恐不安地说道：“甚至都没有上楼。”

皇甫明当然也看到了，林朝妃似乎在一瞬间完成了空间的转换。Z公司楼层的景象瞬息间呈现在他的脑海中。多次在梦境中见到的电梯和楼道，绰绰然地在两侧孤立。然而，向着正前方看去，Z公司内的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甫明记得清清楚楚，在白天的时候，从电梯或是楼道来到16层之后，Z公司的前厅是一道玻璃门。玻璃门之后，是一个圆形的大理石前台桌。作为前台的岑思甲和另一名前台小姐坐在大理石桌的两侧。大理石桌的左右两侧，是另外两道玻璃门，分别通往公司的业务板块和职能板块工作开间。前台是一个连接着公司东西两侧房间的枢纽。

现在看去，玻璃门和前台纷纷不见了。所留下的，却只有两扇左右分立的半月形门框。林朝妃飘近看时，两扇门廊风格诧异。左边的门廊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而右边的门廊则散发着强烈的白光，白茫茫地同样不能一窥内部究竟。

两个门廊上各写有两个字。先是散发着白光的门廊，上面写着：“天神”。不消说，另一个黑暗的们廊上，写的是相反的两个字，“地魔”。

“我有种不妙的感觉。”作为鬼魂，林朝妃突生不安。连鬼魂都害怕，可见这里的诡异程度。然而在几公里之外的另一头，皇甫明的好奇心却完全盖过了内心的恐惧。

“门里面有没有结界之类的？”皇甫明问道，“能不能进去？”

林朝妃的手在黑门前伸了伸。这只半透明的虚影很快湮没在浓稠的暗影中，她简短地说道：“似乎可以。”

“进去试试看。”皇甫明怂恿道。

“你疯了么？你难道没发现这里有点……”林朝妃支支吾吾地，好半天才想出了正确的比喻：“有点像地狱啊！”

“那就换一道呗。”皇甫明示意那扇白门：“这两扇门肯定是相对应的，如果黑的是地狱，那么白的岂不是就是天堂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进门的又不是你。”林朝妃有些不乐意起来，抗议道：“万一进去了回不来了怎么办？”

“你说的有道理，其实天堂的话对你来说是未知。你还是去地狱比较好。”皇甫明开玩笑地说道。

“你竟然诅咒我？”林朝妃勃然大怒。

“听我把话说完，你想想，按照之前的那个恶魔的说法，其实你已经不是地狱的鬼了，所以就算再次回到地狱，如果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发现了，大不了也是被驱逐出来而已。”皇甫明的逻辑在林朝妃听来，竟无懈可击。她细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诚如皇甫明所说。自己既然已经被地狱流放在了人间，自然也不存在进了这道形似地狱的门之后而出不来的情况。

“你记住，是你欠我的。”林朝妃愤愤然地说道，一头扎入到暗影中。

黑门之中并非纯黑一片，林朝妃进入之后发现，黑门之内的结构简单地出人意料。她原本以为还会在这里再次见到地狱中骇然的场景。

流淌着金币融化之后的岩浆，象征着贪婪的地狱一层。溺毙着人们的血色沼泽，象征着暴力的地狱一层……繁复种种的地狱景象，她并没有见到。相反，她所看到的，却只是一道两侧分部着无穷铁门的昏暗走廊。那些赤红色的硫磺火光透过铁门下的缝隙照在走廊上，映红了崎岖走道上的每一块古老砖块。

“地狱就是这样的？这不是黑客帝国里的管理员大厦嘛。”皇甫明疑惑地问道。

“显然不是。”

他们两人正相互在皇甫明的脑海中说着，无比熟悉的声音贯穿了整个走廊。曼妙的旋律却让皇甫明下意识地一惊。

这分明就是Z公司中上下班的铃声。

很快，旋律变得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竟然浓缩成了一段段不断重复的警笛。急促的警笛中，响起了低沉的女声，说话声就像是从某个广播喇叭中发出似地。

“子时四刻已到，请各位业务人员返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前往作业地点作业。重复，请各位业务人员返回，前往作业……”

就像是战斗的号角声响起似的，皇甫明能听得出其中的紧迫感，然而这声音说的是什么事，他却懵懂不知。

这时，林朝妃愣在原地，惊恐地不能动弹，她支支吾吾地说道：“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她正说着，扭过了头颅。看到了眼前那人，皇甫明也愣住了。

重合了，完全和梦境中的重合了。她的样子皇甫明记忆犹新，无论是长袍还是油纸伞，皇甫明都记得一清二楚。没有谁比皇甫明更明白她是谁了。

岑思甲将雨伞抵在甬道的砖块上，双手握着伞兵，用盯着猎物的眼光看着林朝妃。而林朝妃似乎也被她的眼神震慑住了，连逃跑的举动都没有。

“你这女鬼胆子还真大哎，竟然跑到了我们作业的中枢来了。”她边说着，缓缓地打开了暗红色的油纸伞。通红的伞面上，一朵黑色的乌云水墨画无端端地旋转起来。

“林朝妃！快跑！”皇甫明大声喊道。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宛若皇甫明在梦境中的结局重现一般，那把雨伞在空中旋转地飞来，一下将林朝妃罩住。继而，油纸伞如长剑收入剑鞘一般，利落地合起。

皇甫明的视野瞬间闪黑，再次睁开时，脑海中的林朝妃已经消失了，眼前尽是自己家中的残羹冷饭和一地未收拾的呕吐物残骸。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见鬼，林朝妃竟然被她给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