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黄素红之后，许符乙就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

很少有驱魔人和幻家人交过手。也因此，幻家的法术在诸子百家界中穿地神乎其技。按照无所不知的师父的话说，幻家人的驱魔招数往往没有固定的套路。按照师父在身前的说法，幻家人的种种法术和仪式，几乎没有一个是真的。或许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汇，与幻家人对弈的驱魔人就会莫名其妙地陷入到虚实不辩的幻象和梦境中。

与岑思甲的几次交手亦然如此。一半是现实一半是梦幻，她本以为幻家法术不过如此。然而黄素红又真真地给她上了一课。原来，所谓的决斗厮杀，也可以不懂分毫。一些古书典籍中所说的“一念之间决出胜负”的说法，并非古人的妄想虚构，的确是真实存在的。

反思整个决斗的过程，从头到尾，黄素红都占据着主动。要不是她许符乙六丁六甲术护体，要不是黄素红的疏忽，或许被那人永远地困在梦境中说不定。黄素红输就输在——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赢，只想从她的复仇中苟活。

许符乙赢地也不是那么轻松。这不，当黄素红在黑符的诅咒下化为石像的瞬间，她就隐约觉得自己的身体中出现了异常。如果是痛楚还好说，可是黄素红却分明在她的脑海中埋下了类似回音般的魔障。那在潜意识中来回震荡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说，你已经死了，你现在是孤魂野鬼，你的人生根本没有意义之类。

她不断地晃动着脑袋，走地也像是个幽魂似地，头重脚轻，飘飘荡荡地。走了没几步，她只看到眼前闪动着无数金星，一口气没接上来，噗通一声，整个人瘫倒在广场外的杂草从中，瞬间不省人事。

最后还是六丁六甲护住了她。这套道家的绝学简直就是身体与魂魄之间固若金汤的城墙。正所谓丁酉制魄、甲辰镇灵。黄素红能够致人死地的幻术的遗招最终被清理了干净。也不知道是几个小时之后，她睁开双眼，身体中辟谷空虚的感觉再次回归，宛若获得了新生。

树影婆娑之间，初夏的夜风拂过林间。在枝叶微响与虫鸣不止之间，她又听到了一阵沉沉的的哭声。循着哭声望去，一个男人正半跪在广场中恸哭不止。在男人的身下，一片黑色的泥潭像是影子般荡漾，染湿了他拖在地上的衣角。

顿时，许符乙明白了一切。此情此景和几个月前的复仇伊始何其相像。那时，当她杀死王续相时，那个孩子也是这样的反应。大悲大痛之下，被仇杀者的最亲密的人已经忘却了自我。而他们的眼泪也像是被杀者的鲜血般，只能勉强地挤出几滴。

她又盯着皇甫明的身影有好一会儿，在无边无际的空虚之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杀错了人。这要是在几个月之前，她完全不能想象。但是很快，一种罹受到不公平的悲愤的想法在心头蔓延，又将她一度要落入内疚深渊的决心给拉了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这不公平。师父死后，除了自己，又有谁为他如此动情地哭泣？除了自己，又有谁记得师父身前到底做过什么，到底付出过什么？

尔后，她又自暴自弃地对自己说，许符乙，你可以为师父木剑的死向当年上山的诸子百家复仇。那么那些诸子百家的后人们，也可以为自己的亲友师父来向你复仇！

想到这里时，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将冷峻不屑的表情挂上面庞，一手按在腰间的木剑上，缓缓地靠向那人。

直到许符乙已经近地快要贴近他时，皇甫明才察觉到身后有人。他转过那张像是稻草人般枯黄而麻木的面庞，因为哭泣而发红的双眼望着她，与她那双冰冷四溢的目光相互对视着。

“她是你的什么人？”她问道。

……

皇甫明沉默不语，只是的发了呆似地看着他。

“师父？亲人？还是爱人？”当许符乙说道爱人两个字时，皇甫明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很爱很爱她，就好像……”许符乙想了想，说了一个比喻：“就好像她是你这一生无可替代的东西？”

皇甫明先是摇了摇头，尔后又点了点头。他甚至都没有奇怪，为什么眼前的陌生人会对自己奇怪的反应无动于衷。他甚至以为，此时此刻，全世界的人都理解他的心情。然而他内心的心情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感觉心脏很痛，每跳动一下，就伴随着一阵心肌绞痛般的剧烈苦楚。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有人毁了你最心爱的人。对，我的意思是，像是侮辱般地虐杀，让她在临死的一刻还遭受着不可忍受的痛苦。作为最爱她的你，又会怎么做？”许符乙笑了笑，说道，“这不是假设，因为杀死她的人就是我，哈哈。”

皇甫明如遭晴天霹雳般，瞪大着通红的眼眶，一对眼珠似乎要从眼窝中暴凸出来。旋即，他诧异惊愕的目光又化作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狰狞和愤怒。

许符乙不依不饶，刻意要激怒他。在她看来，仿佛他越是痛苦，师父在九泉之下便越是欣慰。为了达到挑衅的效果，她甚至还鄙夷地丢出了那根短杖——黄素红身前与她搏杀所用的驱魔杖。

皇甫明见杖如见人，飞快地俯身过去，捡起地上的驱魔短杖，死死地抱在怀中。

许符乙见状，猛地凑了上来，死死地抓住他的头发，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你怎么就那么没有骨气！你最爱的人已经死了，为她复仇啊！”边说着，她硬生生地将皇甫明的脑袋掰了过来，“看清楚我的脸，记清楚我的名。我，许符乙，就是你要用一生复仇的对象！听清楚了没！”

许符乙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耳熟。

皇甫明盯着那双被疯狂裹住的黑瞳，抓着驱魔短杖的手掌越握越紧。他很想将这根短杖挥击过去，将她的脑袋打地粉碎。然而在这一瞬间，他眼前忽然浮出了黄素红的影子。她的影子正不断地挥舞着手臂，拼了命地阻止他。

皇甫明还是垂下了绷紧的手臂，只是死死地看着她。许符乙顿时索然无味，像是丢去木偶一般，甩开了他，扬长而去。

走时，她又留下一句话：“你要复仇可以随时来找我，孬种。这三天的晚上，我都会在这里等你。要是三天以后你还不来，就找不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