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黄素红像是做贼一般地回到住处。进入皇甫明房间时，她的轻盈的脚步声被皇甫明的鼾声所遮盖。一直到她来到皇甫明床头，皇甫明也没有被她惊醒。她又情不自禁地将抚摸着皇甫明熟睡的面庞，摸到他恬笑着的嘴角。

她又好像看到了皇甫明的梦境，正如她对那甜蜜未来的畅想一样。两个人可以做很多事，在锅碗瓢盆中感受生活的繁琐，又或者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下，彻底放空自己，用真实和幻象经历一段刻骨铭心的异域探索……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未来的故事就像是一曲被拉起的大提琴的弦音独奏，每一个音符的跳动都让人的心潮泛起波澜。

“蹦”地一下。

演奏着美好故事的大提琴坏了。她眼前又浮现出了许符乙的身影。她正拿着木剑，将琴弦一根一根地斩断。旋即，狞笑着，将木剑伸向她……

她想为皇甫明留下些什么，想来想去，也许一张自己的照片，能让他记住自己。对着手机摄像头自拍时，她却怎么也摆不好姿势。她原本希望，能用这幅精心装扮的笑靥化作那剔透的宣纸，让皇甫明的告白如诗篇一样地镌写。然而最终，她却只能用这妆容，为自己立下墓碑。

摄像头拍下她的苦笑之后，她终于忍受不住，低声呜鸣不止，自言自语着，“我想为你留下，关于我的回忆，可是……”

可是她又想象着，这张照片或许会成为他的痛苦。当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便会捧起手机中的自己，日复一日地睹物思人，抹不去自己在他记忆中的残像。

她又想删掉那张照片，快要触到删除按键的指尖又久久地停在半空中，最后又飞快地舞动起来。她还是舍不得这样做，如果没有留下记忆，对于皇甫明来说更残忍。于是最终，那本该删掉照片的食指化作在屏幕上的笔尖，书写下她道不尽的离别之词。

“皇甫明：

遇见你的那个中午，注定是我在人间中邂逅的美妙巧合……”

午间辰时三刻，天气万里无云，黄素红如约而至。

黄素红将灰黑色的汉服整整齐齐地理好。又在袖袍中，那根伴随她多年的驱魔短杖被紧紧地握在手心中。在烈日的照耀下，她走入广场，黑色的汉服迎风舞动着，伴着她自己被烈日拉地袖长的影子，像是指向时间尽头的时针与分针。

旋即，她募地停住了，站在原地，逆着阳光远远看着那一头的雪白。但见许符乙的右手按在腰间，微微地压着残缺的木剑。

许符乙见她孤身前来，赞许般地笑了，“你果然守信，不逃也不藏，慷慨赴死。”

黄素红苦笑一声，像是被她言语中，慷慨赴死这一成语所触动似地，默然松开了紧握着驱魔杖的右手。

这一切被许符乙看在眼中，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她微笑着，高昂起脑袋，伸开双手，拥抱苍穹。

皇甫明：

爱上你的瞬间，我就知道我应该放弃了。从此以后，我放下一切，无论是这在人间的驱魔人称号还是记忆的过去，我统统放弃了。一心一意地只想伴着你。

你曾经问我，如果不顾一切地爱上一个人，算不算是一种卑微。我笑着没有回答你。其实我的心里又有了答案，就像是我的放弃。正如那人说的，爱上你，和你的高傲和卑微无关，那只是我的事。装作不在意也好，装作高冷也罢，甚至放下一切尊严，卑微地追逐着你的影子，那都是我的尊严，自由爱你的尊严。

就算你不爱我，就算你因为我对你的爱不胜其扰，就算你曾经说着别人的故事，说放弃尊严去追求一个人，对于爱者与被爱者来说都是痛苦。我也不会向你道歉。

“你怎么表现地有点颓废啊！”许符乙见状，在那一头说道，“你们不是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么？就像是那年，你们高高在上地宣读着我的师父的罪状。就像是多年过去了，你们高高在上的头颅不肯垂下，死不承认你们当年犯下的罪孽。”

“对不起……”黄素红轻声说道。

“什么？你竟然说对不起？”许符乙放声大笑道，“太有意思了，我杀掉的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你说这句话了。”说罢，她的面色惊变，冷冷地说道：“但是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不起！对不起！你以为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就能换来我师父的诅咒，我的诅咒，我们整个门派的诅咒吗！”许符乙越说越大声，“你们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否定了他用心血所保护的一切，结果到了最后，就打算用三个字来为自己开脱！！！！我宁愿你不要说这三个字。对不起这三个字，简直就是对我师父枉死的侮辱！”说到这里，她忽地话锋一转，讥讽道：“对啊，就算是对不起这个三个字，也是你们施舍给我的！你们这帮自命天选之人，无论对错都是你们来定义的！哪怕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也是你们的宽宏大量！”

人间的爱，就像是无法解去的诅咒一样。就算明知没有结果，它却牵着我，义无反顾地为你的一笑一颦伤心或是快乐。我其实知道，你应该是不爱我的。正如那时，你问我，如果爱上三个人怎么办？我隐约觉得，就算你爱上了三个人，那其中也没有我，为此我还生气了好一阵子。太奇怪了不是吗，明明知道你不爱我，我还要为你的错爱而生气。

许符乙说道：“对了，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按理来说，你是我复仇名单上最后一个人。但是仇恨的车轮，一旦运转，就无法止息。今天我杀了你，你的师妹，你的爱人便会为了你来追杀我。迄今为止，我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师门同胞、亲人爱人亦然如此。这就是人性，化干戈为玉帛，只是书上说说的。”

黄素红苦笑道：“我知道，其实这都是我们当年种下的因，到头来还要我们自己咽下。我现在只求你最后一件事，要是有一天他来找你复仇，你能……”

许符乙摆了摆手，打断她道：”好的，我答应你。我也求你一件事，请你反抗。”

黄素红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许符乙冷笑道：“我不想复仇来的太简单，所以我请你反抗，用上你毕生所学，来尝试杀死我！这是对我的尊重。”

但是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当我快要放弃它时，它却来地如此轻易。我原本以为得到你的爱，需要我付出许多。它却简简单单地告诉我，只要陪伴着你就好了，就像是陪伴着我一样。

只可惜……

她最终还是把来来回回改了很多次的离别之词删掉了。只留下了一张照片，一片空白的记事本，和一颗慷慨赴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