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一瞬间胜过千百年。又在有的时，千百年短暂地仿佛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皇甫明忽然觉得这场时间上的旅行其实毫无意义。尽管黄素红表现地像是天真的孩子一般，拉着他的手，流连在千年前的圣城之中。如精灵般的脚步飞快地穿过耶路撒冷熙熙攘攘的集市与宫殿，穿过了那一片又一片朝拜的人群。可是从她舒展开来的眉宇中，皇甫明却隐约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寂。

她那因为好奇和欢愉而不断变幻方向的瞳孔之间，他看出那双瞳的短暂停顿。她那如月轮般勾起的笑靥之下，他看出嘴角短暂垂下的失落。正如落寂的表情就像是强光中丁点飘动的阴影，就像是希望之中点缀的星点绝望，被压抑在欢声笑语之下，很难被人看出。

他却清楚地知道，那不是自己错觉。幻象中的耶路撒冷和这风平浪静的时代可以是虚假的，但是在此时此地中，她的心情却是真实的。

因为这样的落寂，也曾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他回想起那个瞬间，和林朝妃结婚之后的第二年的某天，他曾经和林朝妃大吵一架。那时，他几乎有些看不下去林朝妃的状态，整日整夜地沉迷在游戏中，而对于他的存在却不理不顾。

他说，“我们结婚之后，也没有正正经经地去度过一次蜜月吧？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别人的老婆都要拉着老公出去逛街旅游。可是你呢？整天地宅在家里？”

林朝妃连看都没有看他，专心致志地盯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不是给你省点钱嘛。”

他被这一句气地冲上前去，一下拔掉了电脑插头。顿时，林朝妃身前漆黑一片。她转过头来，用同样有些恼怒的目光盯着他，却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简直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朝妃！”皇甫明絮絮叨叨地说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难道对于你的人生来说，除了游戏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是的，在他说出这些话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是落寂的。爱上林朝妃不过是寂寞至极的假象。随着两人明白彼此远胜于自己之后，他仿佛又回到了遇到林朝妃之前的状态上。没人懂他，没人明白他。他还是那本名为皇甫明，无人翻阅的书。

他以为林朝妃会和他大吵一顿，却没想到林朝妃却兀自叹了一口气，竟然兀自说出了他的心事，却又是说自己的。她说，我以为你会懂我。我以为你会懂我知道你的无人可懂。哎，太乱了，我也说不出来。她唉声叹气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比喻，让皇甫明的内心纠结起来，不明白这顿莫名其妙的争吵，自己是对，还是错。

她说，花花世界的精彩，又哪里比得上你。其实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玩的游戏，一起经历的几遍，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厌恶了。但是真正的喜欢就是，哪怕理性中的它已经厌倦了，感性想想，还是情不自禁地要靠上去。

不行，这个比喻太肉麻了。林朝妃自嘲地一笑，说出了她觉得比较低俗的那种说法，其实天天在家玩游戏和坐牢没什么两样，但是和你一起坐牢，无期徒刑也有意思啊。

这句话是林朝妃对他说的，现在——皇甫明忽然站在了原地，像是石柱一般，任由黄素红如何拖拽着，也岿然不动。那一头，黄素红也停住了，转过了那张疑惑重重的脸。紧握着皇甫明的收却始终不肯松开。

于熙熙攘攘掠过的人来人往中，皇甫明忽然大声喊道：“黄素红！我想和你一起坐牢！”

“什么？”黄素红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更重了。

“我说，人生就是坐牢，但是一个人坐太没意思了。”他深呼吸一口，声嘶力竭地喊道，“但是我想和你，坐一辈子牢。你曾经问我，最喜欢的风景是什么，尔后又为我创造了这耶路撒冷的漫漫撒哈拉沙漠与浩瀚地中海。但是在我看来，心里喜欢的风景再美，也不过是牢房栏窗外闪过的黑白照片。没有了你，耶路撒冷也不过是沙漠中的死城。你才是我心中的耶路撒冷，我心中的圣城！”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等等，你这是告白么！”黄素红的反射弧有些长，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概是心绪剧烈波动的缘故，那在风沙中繁华的圣城就像是瞬息间被毁灭一般，倏然一下消失无踪。

就在皇甫明现实的家中，那窗外的晚霞投来一片如红色海洋般的绚烂。他和她的影子又像是海洋上连绵漫长的海堤，在静谧中被拉地修长。有好长一段时间，皇甫明都保持着如求婚般的半跪姿势。然而这也不是他对黄素红的求婚。然而因为从黄素红漫长恢宏的幻象中出现，他那奇怪的落地姿势却让黄素红联想浮翩。

“等等，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这下轮到黄素红语无伦次起来。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错乱地在房间里来回快步走着。又不停地反问他，“这是真的吗？真的吗？不会是你的幻象吧？”

皇甫明笑着看着他。黄素红来回踱步了一会儿，忽然尴尬地笑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有点乱……我没想到那么容易。等等，你真的同意了？对了，我们其实算是师徒关系啊。”

“师伯，这是真的。徒弟刚才跟你告白了。”皇甫明开玩笑地说道。黄素红的一番举动反倒让他也不好意思起来。

“师徒关系又怎么样呢。现在这个年代又没那多讲究，是的，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真爱的自由……”不等皇甫明开口，黄素红自言自语起来，尔后像是癫狂了一般痴痴地笑了起来。

皇甫明看着她小鹿乱撞的样子，很想用一个拥抱让她冷静下来。他心里想着，双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将过去。这时，黄素红又一反常态地推开了他。

“等等，我觉得我准备不够。”她面带歉意地说道，“我要出去做个美容，然后你准备一下，我们重来一次。”

皇甫明第一次觉得身为完美主义者的黄素红是那么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