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问她，许符乙，你觉得什么是道？

她在地上爬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就在她的身后，一道猩红与灰暗交加的暗血缓缓渗入土壤中，就像是她笔直的人生一般，画出一道在他人看来丑陋而厌恶的痕迹。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是丑陋或是邪恶。

10岁那年，她和师弟连沛楠随着师父木剑下山。正是除夕的夜晚，来到山下小镇的集市，她看到了镇上百家灯火通明，比漫天的繁星还要灿烂。除夕夜晚，当礼花在天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彩光映亮了她稚嫩的面庞时。她却闷闷不乐起来。花灯的队伍在小镇上的街道如闪烁着流光溢彩的河川般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流淌。人们簇拥在花灯队伍的两侧，一个又一个美满的家庭被她看在眼中。她内心除了羡慕还是羡慕。

继而再看看自己，师徒一行三人孤零零地游荡在街道上，像是被这华光美丽的世界所抛弃的影子，无人问津之余，她第一次莫名地感伤起来。

师徒三人在镇上的小旅馆住了一夜。翌日早上，师父买了一些简单的年货就回去了。回到真武山上时，她终于控制不住，在师父的身前嚎啕大哭起来。师父不解地看着她，幼年的许符乙指着远处前来的祈福的一家老小，哭泣地说，师父我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们有父母而我没有呢。

师父的沉默不语，背着双手看着他。终于，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的苍穹。

她终于爬不动了，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头顶昏暗的夜空。隐约之间，她看到远处一处闪着白光的飞星飞快地袭来。她盯着那流星，又隐约听到那流星发出的呼啸之声，像是师父开解她的话语。

许符乙，其实你是有父母的。师父开说起她的身世，你的父母在天上，他们是神的后裔。

他们不要我了吗？我做错什么了么？

他们很爱很爱你。师父缓缓说道，但是爱也分为很多种。你的父母爱你胜过一切，但是爱也是放手。他们相信你的天赋，相信你的才能，将你放到人间，盼着你长大之后为人间弘扬天道。

师父顿了顿，说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师父也可以成为你人间的父母亲。你看，这下就公平多了，你不光有父母，还不止一对。

直到那飞星再近了一些时，她才看到，那炽白耀眼的光芒不过是无人机机翼上的闪光。它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让许符乙无法逃避的绝望。

正如许符乙之后明白，这恐怕是师父这一生中说过的诸多谎言中，最美丽的那个。

15岁时，她早已明白人世间的诸事。某一日，她很严肃地找到师父木剑，再次聊起来自己身世的问题。

师父，说实话吧，我是不是属于天界神族的弃徒？5年前你对我说的故事，我还记得，那不过是个美丽的童话吧。驱魔人，驱神人，身前是天上地下的神魔，来到人间便算是被流放。我是不是从出生伊始，就为上天所不容，被驱赶下人间？

说这些话时，她本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已麻木。可是没想到的是，话一说出口，她又莫名地感到内心的触动，那分明是对自己一生的怜悯。

师父依然背着双手，指了指远处真武广场上的太极图，反问她一句，你觉得什么是道？

师父的答非所问让她语塞，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出任何的问题。

师父说，世间诸事万物，芸芸众生，道有千万条，无对错，无善恶，无好坏。道的好坏，全在于你自己的看法。你认为那是正确的，那就是正确的。你认为那是错误的，那就是错误的。不错，你是人间孤儿，无父无母，但是那又怎么样？相比较寻常人家，你的.asxs.比较特殊罢了。难道无父无母之人就下场凄惨么？你的道才刚刚开始，都没有走道尽头，你又如何认为那是悲惨的？

可是师父，我没有办法做到不去想。一想到我在人间无依无靠，我就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她几乎是哽咽着说道，你说的那些，就好像是自欺欺人啊！

俄而，她又看到那点飞星闪光分立成三道，一道直接掠过她头顶，扬长而去。而另外两道闪光并行着俯冲而下。当是时，许符乙发现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了，以至于她竟然看清楚了那两道闪光。那是两枚来自无人机发射的导弹。她连导弹弹头的圆锥形剖面都看地真真切切。

轰地一下，两枚导弹在她的头顶炸开。无数高热的火焰如雨点般倾泻而下，将她浑身上下包裹起来。

熊熊的火焰燃烧之间，她感觉自己已经被融化了。烈焰持续了整整2个小时，燃尽了她残存的最后一丁点意志。又到了天微微亮起的时候，她快要阖上的双眼中看到了龙半仙的人影。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燕尾西装，提着手提箱缓步走来。最后半蹲在已经成为焦炭的她的身前，不断用背后的机械手拨弄着她被烧地变了形的头颅。

师父抚着她的面庞，微笑着说道，那你可以自欺欺人一辈子。你自己的道就是你的依靠。你不要去想，不要去深究。你可以自己定义自己的现实，选择一条你自己所认同的道，不要看别人的道，一路追求下去，你就完成了自己的道。

她问师父，师父这是不是就是人世间所说的坚强。心中只有自己，不去想任何的事？人间的喜怒哀乐，生死离别，统统都与自己无关？

是的，师父总结道，汝道由你不由人，更不由天。没有人比你更爱你自己。

她用余光看着龙半仙，张合着僵硬的双唇，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的道……不是由任何人……”

龙半仙踩着她的头颅，朝着她挥动着手中的黑色符咒。他又掏一枚子弹，将这张黑符包裹在子弹头上。最后，他将子弹推入手枪枪膛中，一把拉上扳机，枪口指着许符乙的眼睛。

“尽管你没说完，但是我能理解哦。”龙半仙嘴角勾起，说道：“我们自己的选择，好坏又与他人何干？在这一点上，你我都是同道中人。最后，为我们的相互理解，干杯！”

他猛地扣下扳机，任由夺命子弹穿过她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