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子吕洞兵的雕像盯着她,她亦然盯着雕像。四目双瞳互相凝视时,她似乎从那尊雕像中看出了讥讽之色。
像是对许符乙的畏惧,又像是对她的嘲弄,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许符乙越发觉得陈嫣非口中的话语一句都不能相信。欺骗——这是藏在她端庄温婉外表之下的丑陋。她什么都可以欺骗,欺骗师父对她的爱,欺骗许符乙对她的恨。
山风回荡在纯阳宫内外,发出阵阵呼啸的声音。寺庙中却空无一人,徒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数张无人问津的桌椅。面对她的复仇,或是像王续相一样选择宽恕,或是像那些SCP队员一样选择反击,然而陈嫣非的选择却更加直接——她直接带着仅有的徒弟连夜逃跑,在许符乙盛满了复仇的内心中又多添加了几份鄙夷。
许符乙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师伯?”
说话时,她开始发泄心中的不满。百来张画有“震雷”的飞符如飞雪版飘出她的袖袍,漫扬着贴在寺庙的屋檐与外壁上。片刻之后,天空中无端地落下无数湛蓝色的电闪雷霆。
一声声恢宏的霹雳之后,纯阳宫再次化为乌有。
三天后,千里之外的戈壁滩上,一辆列车前行在一望无际的沙海上。首尾相连的车厢中,乘客中寥寥无几。其中的一节车厢上的乘客最多,几名身穿道家汉服的男女禁不住漫漫旅途中的无聊,相互之间攀谈了起来。
徒弟问师父,师父为什么我们总是这么狼狈,似乎从拜入您门下时,我们就在不停地换地方啊。
师父微笑着反问道,既然入了道家门,就与红尘两断。尊严名誉之类,不过红尘的过眼云烟,狼狈如何,风光如何,何必那么在意?
徒弟不解地追问道,可是师父,您好像总是逃避啊。且不说逃避那个女人对你的挑战,就连教我们道家法术,您似乎也藏着捏着啊。
师父却支开了话题,反问道,对你们来说,难道没了师父,人生修行就与道家无缘了么?师父只是个引路人,换成别的道家人也一样,带你们从尘世的混沌中解脱,来到道的伊始。但是之后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啊。每个人所追求的道各不一样,也没有人能代替你们追寻道。
徒弟砸吧着嘴,嘟囔着说道,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师父您翻手为风,覆手为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是我后半生所追求的目标。既然有一身绝技在身,为何还要逃避一个小黄毛丫头。
师父笑了笑,解释道,墨家蒋梦瑶,不过一个刚成年的小童。幻家岑思甲,初看去也是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咱们道家的大师朱节,更是一个看似平庸的中年人。但是这些人都在师父之上。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道外更有道。你看某些人孱弱不堪,然而脆弱的外表之下,却是一身毁天灭地的本事,这才是最致命的。
好吧。徒弟无言以对,心有戚戚地问道,那么这次我们又要到哪里去呢?新疆还是内蒙古呢?
你们的道末,师父不知道,选择在你们。但是师父的终点,就要到了。师父指着列车前方的那座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的小车站说道,下一站,师父就要下车了。
什么?师父你就要走了?徒弟诧异地问道。
是啊,师父的命数要到头了。所以下一站,师父就要离开你们了。而你们呢——不要下车不要停留,等火车开地更远,你们再选择下车。或是大隐隐于市,或是小隐隐于山,总之找个清静的地方,复习师父曾经教给你们的,再加上自己的理解,将纯阳的气门继续传承下去。
师父,您不是开玩笑的吧?
你们师父的师父,道家祖师郭恬,当年也是这么和我分道扬镳的。人生处处是离别的宴席,从来就没有相伴一生。这就是我们彼此的道。说时,师父望着身前的一众信男善女,又指了指行李架上自己的心里,最后叮嘱道,师父的行礼有我们这一派的法门书籍,以后要好好学。当然,你们也可以把它们全放到网上,让更多的俗世凡人入道入门。
好了,就这样了,师父走了。
陈嫣非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上朝着远去的火车挥手致意道。一直到了列车再次启动,消失在远处的黄沙中,她像是夙愿已成般地转过身来,朝着身后的女人微笑着。孤独的小车站上,那人坐在唯一的一张长椅上,木剑与令牌一左一右地伴着她,看起来却和陈嫣非一样地孤独凄凉。
“师伯,真是用心良苦啊,带我绕了几千公里,就为了让我见证你们的生离死别?”许符乙笑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我会被感动?不会灭了你们纯阳满门?”
的确,正如许符乙所说。火车上的谈话,不过是陈嫣非演给她看的。实际上,这列火车上的道家乘客不止有她陈嫣非纯阳残门,紧挨着他们的另一节车厢上,更有听到了一切的许符乙。
“你肯定不会的,你还有善心。”陈嫣非说道,“就像你师父一样,并不会赶尽杀绝。不然,你早在火车上就动手了,没人能拦得住你。”
“师伯,你把我想地太善良了哦。”许符乙面色狰狞了起来,“我先杀你,让你罹受生死之苦。再杀你门徒,让你门派无后。包括我告诉计划,更是要让你知道,什么是无可挽救的无奈。”
“你杀王续相的时候,杀了他的学生了吗?”没曾想,陈嫣非忽然反问一声,顿时让许符乙哑口无言。她像是看穿了许符乙的本性,继续说道:“我料定你不会灭我纯阳满门,全因为我们都是天人后裔,心中的善念是本性。我知道你要复仇,但是复仇的欲望在强烈,也敌不过本性。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
“你少来说教了,骗子!我才不是善良的弱者!”许符乙不耐烦地打断道,“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在你们那节车厢里贴了四十九道爆炸符咒,只需要我心念一动,不要说那节车厢,整列火车都会化为齑粉!”
“我当然知道。”陈嫣非不惊不恐,伸出了藏在青衣大袖中的右手。当她的手心摊开时,一叠厚厚的空白黄符飘落而下,又被风沙所吹拂,朝着四面八方漫扬而去。
“你看,话虽然这说,可是你贴的那些符全是无用的。”陈嫣非笑道,“从头到尾,你只是吓唬师伯的。你那冰冷的外表下,是一颗怜悯犹存的心。你以为你的心已经冷了下去,其实还是活着的,比这黄沙炎日还要炽热。”
“你现在又要教我做人的道理?”许符乙冷笑一声,“我会用我的剑与符告诉你,你是错的。”
她却捂嘴轻笑着,温和地说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木剑的影子,你和他太像了,言冷心热。这样吧,你师父其实有很多东西没有教你,就让师伯我用剩下的时间教教全。”
“你这个伪善者,不要提他的名字!”许符乙忽地怒喝一声,平举木剑,身形如火燃开似地,朝着陈嫣非的胸口一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