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照片摊在木桌上，屋外的阳光为照片又镀上一层鎏金亮彩的光膜。皇甫明一开始看不清那些驱魔师的穿着与样貌，只能隐约瞧见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穿过了如轻纱幔帐的黄光，印在他的双眼中。微微一闭上眼，他又微妙地察觉到那些眼神中所表达出的神情。这些眼神中，有高高在上的，有桀骜不羁的，有看破红尘的，有乖张怪癖的，有温柔可人——一想到温柔，皇甫明忽地睁开眼来，循着那目光找去，就在合照的中间靠上位置，他竟找到了黄素红。

他又侧眼看看黄素红，发现她的样子和50多年前别无二致，仿佛这张合照是在昨天所拍的。他兴奋地指着那人说道，“师伯，这个人原来是你啊，原来你们魔族人真的不会老去。”

“是我们幻家哦。”黄素红嫣然一笑，食指凭空地在半空中转过一圈，也不知道施了一个什么法术，竟让照在照片上的阳光暗淡下去，温柔地就像是黄昏的暮色。

她先指着最前排中间的驱魔人，那个子最高，鼻尖勾起的青衣女人，解释道：“这是整个培训班的发起人，道家纯阳派的掌门陈嫣非。那年夏天，十年浩劫之后，诸子百家的驱魔人数史无前例地低。但是从位面而来的诸多魔物和神魔弃徒，却不会因为人间的浩劫而减少。为重新维持人间界，人与魔物，神与魔之间的平衡。她借着当时社会上刚刚兴起的气功热潮，广招门徒。当然，她的目光放的也很远，所收来的大部分门徒都不是入纯阳派门吓，又有七成左右的学员被她分来，分到各个门派去，包括墨家和幻家。”

“还有这个人。”黄素红指着陈嫣非右边的蓝衣男人。

“我知道，他是道家的朱节嘛。”皇甫明连忙打断她说道：“和我在一个公司上班的，看起来很淡泊名利的一个人。”

“恩，没错，正如他所在的门派，道家无为派一样。无欲无求，清心寡欲。”黄素红说话时，语气中竟带着敬佩之情：“

“那么这个人呢？”皇甫明指着陈嫣非左边同样身高的男人，问道：“面相似乎有点土。”

“这是当时负责教授墨家傀儡术的铁人张，还有他右边的是他师弟，墨家相夫式王续相。都是墨家机关傀儡术的顶尖高手。对了，这个王续相，似乎已经退出了驱魔界，好长时间都没有音讯了。”

铁人张看起来一脸嬉笑怒骂的样子，黄素红说他是墨家高手，他倒觉得他像个小丑。不过很快，他发现了一个个性更为张扬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好嚣张，一脸桀骜不羁的样子，是你们的学员？”

“这个人啊。”黄素红托着腮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的确，他算是我们这帮人里，性格最乖张怪癖的人了。来到人间界之前，他在冥界的名声也不好。魔族冥王派他来人间界当驱魔师，与其说是委以重用，倒不如说是流放他。”

“有意思，说说他的故事吧，师伯。”

“墨家相夫式二号人物，龙半仙。这个人，怎么说呢，他的追求有些不一样。别的驱魔人驱魔，或为的是各自的道义，或是为了个人的责任，乃至于为了各自背后的神魔利益。驱魔人往往看中的是鬼魔在人间的危害程度。他就不一样了。龙半仙在成为驱魔人前后，就表现出了对于人间欲望几乎病态的执着。

他喜欢的是钱财，就说当时在驱魔培训班里，他一个人要求的报酬，就几乎是其他几个驱魔人导师的总和。我们几个人说，不要在意报酬这些，毕竟钱财是人间凡人之间游戏的筹码，是身外之物。他却不屑一顾地，‘我来人间，就是为了钱，有了钱才能享乐人间，至于神魔界的事，呵呵，魔族都把我流放了，我哪管它洪水滔天！’。我们拿他没办法，但是那时，就墨家机关术的造诣上，他也超过了他的师兄王续相。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当时说话时的神情，一脸的无谓，不把任何人的劝告放在眼中。”

“再后来呢？”皇甫明问道。

“他不当驱魔人了。”黄素红心事重重地说道：“驱魔培训班结束之后，他自己一个人干起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他那一手墨家机关弑杀鬼魔的绝技，往往毫不留情面。而且龙半仙似乎没有底线，只要给钱，哪怕客户要他做的不是驱魔而是杀人，他也干。后来，大概是发现做杀手比作驱魔人更赚钱，他干脆转行他处，变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

“师伯，驱魔人变成杀手，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吗？”皇甫明问这个问题时，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当时在城西监狱中的胡文岚，“还是说，龙半仙只是一个个例。”

“师侄，我劝你不要动这个歪脑筋哦。”黄素红忽然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在大部分情况下，驱魔技用来杀人，比驱杀鬼魔更容易。”

“我……我当然不会……”皇甫明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韵开一层红晕，愧疚地地下了脑袋。尔后，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他又轻声嘟哝道：“我肯定不会当杀手，我才不想二进宫。”

“其实，有消息说，龙半仙还真的打算进牢房杀人。”黄素红笑了笑，故作危言耸听地说道：“就在前年夏天，这座城市西边的那座监狱。”

“唉？是以太监狱么？”

“是的，当时你不是在那里坐牢么？”黄素红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觉得他心有余悸的样子有些可爱，旋即话锋一转，安慰他道：“不过你放心，他那时的目标是另一个杀手。”

“是胡文岚么？”出乎黄素红意料之外，皇甫明更加紧张起来，眉头都拧成了一块：“后来他得手了吗？”

“我也是听说的，不过又听说，龙半仙放弃了。”黄素红解释道：“那场台风阻止了他，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样啊……”皇甫明长嘘一口气，不知道为何，听到黄素红说不了了之时，心中的巨石落了地。

黄素红忽地抚着他的后背，轻柔地说道：“师侄啊，你不要怕。其实当时你在以太监狱的时候，你师父岑思甲拼了命也要保护你。就算日后龙半仙真的要追杀你，不光有你师父，我也会护着你。我和你师父联手，对付龙半仙绰绰有余，所以你不要害怕。”

皇甫明有些不自在，挣脱开来，嘟囔道：“我当然不是怕他，只是有点……”尔后，他忽地问道：“说起岑思甲，怎么照片上没有她啊。”

“哈哈。”黄素红笑道：“说起你师父，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当时的培训班，她压根就没去。你师父说，一帮道家墨家的乌合之众，有什么好去。嘴上那么说，心里在意的还是幻家的传承，于是就让我过去了。我当然知道她的性格，都是从小一起习练幻家法术到大，就算她不说，我也会去。”

“这样啊。”皇甫明感慨道。

黄素红继续给他介绍着合照中的人，很长时间过去了，皇甫明的没有认真聆听，一双茫无目的眼神在她的面庞和合照之间来回游荡着。这个瞬间，他只想仔仔细细地看清她的脸，笑靥在一片黯淡的光芒中漂亮地令他几乎要醉倒。

然而，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偶然间一撇照片的右下角，几乎是一个不起眼的微小位置，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虽然渺小，但是无论穿着还是身姿都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人。

1978年的过去，却有人穿着真丝白衬衣，脚穿一条现代潮流的躶膝牛仔裤，打扮地和现在的潮流女性一模一样。他再仔细一看，那人的右手更是拿着一个智能手机。[A1]

这是穿越过去的吧！他激动地指着那个角落，打断了黄素红滔滔不绝的陈述，带着颤抖的语气问道：“师父，这个人！”

“恩？这个人……”黄素红循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也愣住了，“奇怪，当时根本没有这个人啊！”

皇甫明不再说话了，他隐约间有些认清那个人的样子，对于他无比熟悉的一张脸。那人那靥，几天前曾经与他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