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不断利用，又被不断背叛，这就是我的一生。

雕像低沉呓语着，皇甫明也迷迷糊糊地呢喃着说道。

林朝妃，陈弱赢，岑思甲——她们的头颅被放在雕像灰色的手中，积满了这层世界彻寒的冰雪。皇甫明发现，她们似乎正在盯着自己，苍白的面庞上残着狞笑，对他的嘲弄神情比雪还要令他心寒。

“你想一想，在你的一生中，她们三个人到底给了你什么？”雕像颇有玩味地看着脚下的皇甫明说道，“林朝妃，给了你爱吗？陈弱赢，给了你勇气了吗？岑思甲，给了你信念了吗？”

雕像的手掌翻覆，三颗头颅在空中划过一条直线，一字排开地掉落在他的脚边。又在一瞬间，头颅下的雪地忽然隆起，逐渐变成了她们三人曼妙的身姿。一阵狂风掠过之后，又将那层白雪抚尽，赤身裸体的她们便站在了皇甫明的身旁。

三个女人微笑着，从三个方向慢慢围了上来。

“林朝妃……”皇甫明盯着左边的她，低声呼唤着。

“亲爱的，我是真的爱你。”林朝妃飘了过来，在他身边如鬼魂般萦绕，不断在他耳边耳语“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遇，相爱，相伴。结婚之后，你什么都迁就着我。你包容我的任性，我的瑕疵，我的怪癖。你还记得结婚之后的第三年，那时我没了工作……”

是的，皇甫明记起那段往事了。婚后的第三年，林朝妃没了工作，彻日彻夜地宅在家中，玩游戏成了她的另一份工作。

“你苦苦地劝我，这样下去我的人生就废了，找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也比烂在家里要好。”林朝妃边说着，紧紧地抱住他，“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不肯去找工作吗？”

“为什么？”皇甫明说话时，被林朝妃冰冷的手掌所抚过的面颊僵住了，完全失去了知觉。

林朝妃在他耳边吹了一口凉气，刺骨的冰气直灌耳蜗。然而更让他感到寒冷反而是林朝妃接下来说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养我一生一世。哪怕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勾搭别人，哪怕我已经背叛了我们的感情，用谎言欺骗你继续为我的懒惰买单。”林朝妃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用我们的爱情拴住你，让你变成了我的狗。”

她全身都化为冰雕，环抱着皇甫明的双臂将他死死地固定住。

皇甫明还在挣扎中，陈弱赢拔出了袖子中的骑士短剑，缓缓地走了过来。

“皇甫明，你还记不记你第一次在教堂里的情况。”

皇甫明默默地点了点头，在那座教堂中，他被陈弱赢明令禁止地要求待在教堂中一整夜，不得外出。也就是那个晚上，他看到了教堂中的十字军亡魂。

“还有更多的故事，我将你置于孤身一人的境地，哪怕面对危险。”陈弱赢微笑着，用剑指着他的胸口，一寸一寸地探来。

“你告诉过我，苦难是义人的试炼，因为度过磨难之后，必得福音。”皇甫明细声细语地回答道，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短剑抵在了胸口。

“你为什么那么蠢呢？这怎么可能是试炼。”陈弱赢面色剧变，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你的过失，让我们骑士团传承了千年的庇护所毁于一旦。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恨你，比痛恨恶魔还要痛恨你。我巴不得你死在亡魂的愤怒之下。”

“所以，下地狱吧，罪人皇甫明！”

她凑在皇甫明的面前，右手的短剑完全没入皇甫明的胸膛中。胸口渗出的鲜血很快和她一起，凝结成了冰。

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凝在在他的唇边，像是悲哀面妆的猩红胭脂般。他那苍白与血红交加的面庞抬了起来，面对着岑思甲。

“师父，你也是吗……”说话时，他渴望着得到岑思甲否定的答案。

“我和他们不一样，徒弟。我比你想象地更复杂。”一袭黑衣的岑思甲背着双手踱步而来，每走一步她便说一段。

“我不会嫌弃你的出生，你的能力，你的天赋，你的秉性。”

“你是我的徒弟，就像是为师我凝聚了这一生心血的精雕细琢之物。我要倾尽全力将幻家的所有精髓授予你，让你成为幻家古往今来最卓越的驱魔师。”

“全因为，你是我的唯一的希望。”

走走停停之间，她近在咫尺地站在了皇甫明的身前。温热的双手摩挲着他的面颊，就像是她抚摸着自己最珍爱的双手。

同样温热的两行清泪从皇甫明的面庞上缓缓地趟下。

直到她双手忽地按在皇甫明的额头与下巴之间，紧紧地捧着皇甫明的脑袋。

“但是我更喜欢看到希望湮灭，凝聚了我的心血的精美之物碎成齑粉。”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着，“出色的徒弟哟，比起创造，我更喜欢毁灭。”

岑思甲的双手一发力，竟硬生生地将皇甫明的头颅拧了下来。身首异处的瞬间，岑思甲将皇甫明的头颅高高捧在双手中的姿态定格成了另一座冰雕。

“我，在人间徒受背叛，死后便在第八层地狱与背叛我之人作伴永恒。”

雕像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回到他的底座上，继续面朝迷宫之外眺望着伸出。

然而他还活着，尽管只有一个脑袋，却无比清晰地将人生的回忆遍历了个遍。直到他的嘴角忽地勾起一丝微笑，哀婉与悲伤一扫而过。想明白一切的皇甫明，轻启双唇，面朝雕像高声说道。

“你这块石头，其实你不是我。”他说时，雕像转过了头，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你真的是我，就应该明白我心中所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待这些所谓‘背叛’一说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然而你根本不是。你只是一块石头，一块自以为能懂我的孤独雕像。”

“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他的雕像伸出一根食指，指着他的脑袋说道，“你都已经神形俱灭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呢？”

“现实？这不过是幻想而已，自欺欺人的恐怕是你自己吧！”

皇甫明说时，他的脑袋忽地飞将出去，直扑倒巨人的面门中。尔后，他朝着雕像上的左眼狠狠的恶咬了下去。这一口，直接令他口中的三颗门牙崩断。满口的鲜血喷溅出来，染地雕像的灰色面庞嫣红一片。

雕像发出一声怪叫，右手紧握，狠狠地打向自己的左眼。然而皇甫明却比它的反应更为迅捷，猛地一晃，竟然又飞到他的右眼上。断裂的门牙朝着眼球再次咬合下去……

雕像双眼皆瞎，瘫倒在雪地上哀鸣不止。

他的头颅飞回到自己的脖颈上。不死的身躯挣脱了林朝妃的冰雕环抱，又拔出了插在胸膛的短剑。当他走向自己的雕像时——或者说那尊地狱的魔物——它已经全然丧失了反抗能力。

“其实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人背叛我。”

他双手紧握短剑剑柄，高举过头顶。

“只是曾经脆弱的我，背叛了我自己而已。”

言毕剑落，锋利的剑尖刺穿了雕像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