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机器人手中的机关枪转轮蜂鸣时起，许符乙却记起了12岁那年那场凛冬中的比试。

真武殿前的八卦广场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当她和蒋梦瑶分别站在八卦乾坤的两端时，密集的雪片似柳絮般纷飞起来。白茫茫的一片中，她只看到那个站在“坤”卦象上的小女孩的黑色身影，如黑瞳般凝集成一点。

夏晨手中的子弹如雨点般扑来，曳光弹划破空气所残留下的火线就像那日从雪中飞来的无数箭矢。

那日的她，连符咒都没来及念起，惊恐地朝着一旁摔去。

这日的她，却已然从容不迫地将符咒甩在身前。是时，障壁忽地拔地而起，严严实实地挡在她身前的。那些子弹尽数撞击在名为“乾金三宫”的金墙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紧接着，数以百计的燃烧导弹从夏晨的手臂中飞出，如蜂群般的这些子母导弹掀起一股热浪，竟硬生生地将四周的墙体都融化了。一片火海之中，夏晨只看到那道“金墙”像是雪融般被消解。

金墙之后却空无一人。

那日那时，许符乙本能地觉得，制胜的关键不在于木人，而在与操作木人的人。她也的确这样做了，飞快地绕着远处的那个木人迂回飞奔起来。被她自己贴在后背的“雷天大壮”纸符逆着雪风如笙旗舞动不止——师父教过，道家人驱魔时，往往以自己的身躯为利刃向鬼魔挥砍而去。而雷天大壮[A1]之符便是将这把利刃摩地更加锋利的砭石。

她甚至能感到那些落在脸颊上的雪片已经紧紧地贴在面颊上，融化的瞬间因为寒冷而凝结成一片，像是为她戴上一面冰的面具。

八卦广场，乾与坤两个卦象分别位于西北与西南的两侧，足有三十三丈之遥。常人从这一头跑向那一头，至少需要50个呼吸的瞬间。然而，她却在雷天大壮之符的道法催动下，只用了5个呼吸瞬间就冲将到蒋梦瑶的面前。

她一掌朝着身前拍去，道法催动着空气，如洪水般翻滚着倾泻而去。

夏晨完全没有想到许符乙只在短短的十几毫秒之间，从金墙之后脱身，借着烈焰的火光，在废墟中迂回跑过一个大圈，瞬间来到了他身后。

紧急防御系统启动了：滚烫的机械臂向身后甩去——却被她这一掌地从身体上断裂，像是一支断剑般插在了他头顶上方的墙壁中。

许符乙感受到了掌心中的剧痛，鲜血从伤口中飚射了出来。定神一看，被她认作是蒋梦瑶本体的人——不知在何时和傀儡移形换位了。又看到蒋梦瑶微笑着，系着操偶线的食指一弹，木人已化作利刃的手刀再次朝着她的掌心劈来。

人工智能的计算系统在经过了两个微秒的计算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夏晨明白，就算是经过升级换代的自己，也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许符乙凌厉的攻势接踵而至。

“天雷无妄”——黄符脱离她手时候，已然变成了一道击穿空气的高压电弧。

“泽风大过”——这一道符丢向蒋梦瑶时，横在她身前的木人再次挥来一道冷刃弧光，不但在她手心中留下一道耻辱般的伤口，更是将黄符拦腰截断。

师父木剑在道场的那一头眉头紧锁，铁人张喜笑颜开地咧着嘴。

夏晨疯狂地朝着背后退去，他拼命地想要拉开距离，让自己身体中的“现代化”武器发挥作用。然而在人工智能的计算中，吊诡的一幕出现了，就算在后退的喷射引擎全开的情况下，那人亦以一种几乎是贴着自己的速度，紧紧相逼。

许符乙想要绕开木人，直冲蒋梦瑶的面门。身前的木人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她左它也左，她右它亦右。

亦在同时木人两只木手左右开弓，两把利刃接连不断地横劈竖砍而来。在她的手中，贴着“巽风”黄符的木剑，无力地格挡着。她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剑气与利刃空中交接，蹦出仿佛是蒋梦瑶嘲笑般的残风。

号称每秒能进行数亿次计算，与浩瀚的存储数据相连的计算机根本无法算明白，为什么这把材质脆弱不堪的木剑，在冲击着夏晨胸前的防弹装甲时，坚硬地堪比金刚寒铁。木剑与钢甲的撞击，木剑完好无损，反倒是能够抵挡穿甲弹近距离轰击的钢甲，逐渐在眼花缭乱的剑刺挥砍下，出现了如蛛网版蔓延开来的裂痕。

当夏晨已经退到墙角边时，计算中枢发出了警告，那两块用于防护他引擎中枢的防弹钢板，金属疲劳到达了极限，随时都有破碎断裂的可能。

木剑与利刃的你来我往戛然而止。在上百次的剑刃碰撞之间，总会出现这么一个看似巧合，然而也必然会出现的瞬间——木人的两把刀刃夹住了木剑。一人一偶因此而相持不下。

许符乙的额头全是汗水，一张惊恐的面庞上，双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点刀尖的寒光，一点点地挪向自己的面颊。这双紧盯着刀刃的眸子稍微偏了几寸，许符乙抬眼一看，操作木人之人正拉紧着操偶线，却一脸地云淡风轻。

这一个瞬间，似乎是神来之笔——就连计算机也没搞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巧合——他的那只机械左手竟然抓住了木剑，钢铁手指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开始锁紧。

计算机认为，只要再施加几十个牛顿的压力，木剑剑身就会因此折断。

蒋梦瑶这微妙的动作，许符乙看地真切。她原本以为这应该是自己胜利的前兆——她竟然松开了右手的五根操偶弦——然而在下一个刹那，操偶师腾出的右手却敲响了她失败的丧钟。只见那只手对着余下的五根弦轻轻地一拨，像是拨弄着古筝上的琴弦般。细微的震动沿着操偶弦荡涤而来，传到了木人这边……

她手中的木剑断了。木人的左手刀刃压在木剑的裂痕上，猛地一锯，木剑被齐齐地一分为二。断剑落在她脚边，倒插在雪地上，迎合着远处木剑的喊声。

木人的左手刀刃顺势朝着她的脖颈劈来……

夏晨最后的希望也断裂了。收缩的钢铁手指再也不受他控制了——伴着它们被木剑切断时在空中飞舞，还未落地时，许符乙飞快地朝着他胸口刺来三剑。

空中又飞来一把木剑，旋转着竟将木人拦腰截断。她又听到那一头，木剑盛怒地朝着蒋梦瑶大喊道：“我徒弟落败了！不要再比了！”

那声怒喝声音在暴雪中回荡着。尔后风声将一切掩埋，连铁人张那歇斯底里的大笑也一并遮挡掉了。

夏晨跪坐在地，那双还闪着光芒的电子眼渐渐没了颜色。

“铁人张！你是何居心？”木剑忽然破口大骂道：“说好是切磋，你要杀人吗？”

“你和你徒弟一样天真啊，木剑。”铁人张抚着一脸髯胡，大笑着戏虐道：“驱魔人之间的比试招招要命，当然是以命相搏！”

木剑不服，凶狠地和铁人张唇枪舌剑起来。而在太极广场内，许符乙半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蒋梦瑶，看着她嘴角勾起，居高临下地朝着自己笑道。

“要不是你师父出手，你已经死了，天族人。”她说道，“你难道以为切磋真的是点到为止吗？”

“傀儡，世间矛盾，没有说理的可能，只能以命搏出胜负。”许符乙用袖袍擦拭尽木剑上的铁尘碎屑，一边对着身前早已僵了的机器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