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胡文岚那浸染着巧克力浓浆的手臂如索套般紧箍上来,死死地扼住他的喉咙。皇甫明的喉结被卡在上方,不要说吞咽,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就在他快要憋死的瞬间,那只手臂松弛了一会儿,待他大口地呼吸完之后,又再次紧箍住。
就这样来回往复地。直到胡文岚一直拖着他,从泥泞的黑浆中游到附近的一块空地上,这才一把松开她。
皇甫明开始呕吐不止,刚刚被吞下的甜腻稠液被喷出了大半,落在饼干质的黄白色地面上时,竟化作一团冒着青烟的鲜血。
“你看看那些人!”胡文岚指着远处说道。
目击所处,皇甫明顿时看到了各式各样的人,被断去了双手双脚,用头颅在地上蠕动着。在他们的上下颚开合时,大块大块的琼浆玉液、甜食点心灌如到口腔。他们不能呼吸,因为张口闭口之间全都塞满了食物。他们也不用呼吸,这一层世界莫名的诅咒赋予他们永生不死的体质。
他们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一直吃到天荒地老。
过了不久,一块巨大的夹心蛋糕飘了过来。胡文岚拉着皇甫明,爬到蛋糕上,尔后任由这块三角形的蛋糕之舟在“甜蜜”的液面上飘荡。
又是漂泊了不知道多久,皇甫明发现这块蛋糕逐渐融化了,原本高出液面许多的上层糕面逐渐低矮下去。不过他没有诧异多久,蛋糕靠在岸边,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只足足有山丘那么大的烤火鸡。
沿着洒满了胡椒粉与孜然的小道环绕在火鸡山的外围,皇甫明听到了鸡皮那一头传来的咀嚼声。这道声音仿佛正跟随着他们,一样朝着火鸡的另一面移去。
俯面躺倒在地上的人们出现了。一条更为宽阔的地面上,他们数量足有数千数万之众,一刻不停地啃食着地面上的食物——地面原来也是由食物所组成的,皇甫明思忖着,难怪脚下的质地如此地柔软。
胡文岚忽然半蹲了下去,狠狠地撕下身前人的皮肤。那人被撕去了一长条的皮肤,却无动于衷,仿佛这并非他本人的血肉似地。
“你看看。”胡文岚高举着那张布条般的皮肤,悬在皇甫明眼前展示。
皇甫明陡然记起他以前吃过的一道名菜,在仙都市内各个餐馆都有的名菜。这道菜的主料是鸡,在烹煮时刻意只烹到六成熟的地步,尔后便被整齐地切成块。端上来时,食客夹起被半生半熟的肌肉,往酱油和醋的混合调料中一蘸,送入口中,感受鸡肉半是凝胶半是血腥的奇异口味。
这道菜叫做白切鸡,实际上生吃鸡肉没有什么区别。而眼下胡文岚所展示给他看的人皮,不过是一块白切鸡的鸡皮,苍白地毫无血丝。
他的胃部翻涌不止,胡文岚嘴角勾起,戏虐般地说道:“实际上,他们自己就是身前所吃的食物,自己吞食自己,自己品尝着自己。永生不死的诅咒,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自己被吃掉的部分,很快能长出来。
这时,他们身后的火鸡山壁猛地被人从里面咬开了,一个像是被红烧过的脑袋钻了出来,口中咿咿呀呀着什么。臃肿肥胖的脑袋盯着皇甫明,皇甫明也盯着他。陡然间皇甫明忽然惊呼道:“猴子!是你吗猴子!!!”
被他称为猴子的胖脑袋晃动着,不断咬合着自己的舌头。过了许久,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能帮我定个外卖吗?我好饿……”
皇甫明大二那年,军训结束之后,整个系照例要摆一桌酒席,送别曾经带他们的军官。也是在那顿酒席上,皇甫明知道隔壁计算机班,有一个叫猴子的传奇人物。
在那场酒席上,军官们的酒量大地吓人,任由几桌的学生们轮番上阵,就是屹立不倒。同学们渐渐喝倒了,就像是战场上被全军覆没的残兵败将似地,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那个瞬间,皇甫明忽然听到有人一声大喝,“猴子你他妈的别吃了!菜都被你吃完了!敬酒了没啊!”循着怒喝看去,皇甫明看到隔壁桌上的一个矮小精瘦的男子,被左右两边醉醺醺的学生架了起来,嘴上还叼着一块五花肉片。
旁边人试图把酒灌进他的口中,他死死地咬住那块肉,活像是恶鬼般。
再后来,军训结束之后,按照课程,学校将全系的人们分成了几百组,以几个人为一个项目组,进行模拟的程序设计。在分组中,皇甫明“有幸”和这个外号为“猴子”的同学分为一组。
写代码往往是个超费脑细胞的活,就像是写小说一样,也有灵感一说。在模拟程序的设计中,为了维持大脑高度的兴奋和敏感,项目组的同学们展现出了千奇百怪的奇怪癖好,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且不说为了写代码,一根接着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的人,那还算是正常的。
比较怪异的行为中,有的会在写代码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舔着自己的脚趾。有的会一边一边重复看着新闻联播,一边在键盘上敲动代码。
然而在这些奇怪的癖好中,皇甫明认为最奇怪的人就属猴子了。从项目开始的早上到凌晨,他的嘴巴就没停过。丢在纸篓中的零食包装袋,就像是沉浸在自慰时丢在纸篓中的餐巾纸一样,不要一个小时,纸篓就会被塞满。
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猴子写代码的那个早上,接连不断地吃光了10包薯片,6包辣条,4盒华夫饼,8袋豆腐干——一直到了中午吃饭时,他还点了两份外卖,像是刚从集中营被放出的难民般,风卷残云地将整整两大盒便当吃了个精光。
尔后他一抹嘴,又在手机上点了一个全家桶。等待期间,猴子又吃了一块口香糖,就像是为运行了半天的吞食机器补上润滑油似地……
他曾好奇地问猴子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为什么吃个不停啊?”
猴子尴尬地一笑,口中咬着炸鸡块,囫囵地说道:“是的,医生说这是甲亢,很容易饿……”
猴子口中的舌头被他吞了下去,尔后他似乎没有东西吃了,竟然直接磕断了自己的两枚门牙,疯狂地用臼齿来回碾磨着。
皇甫明听着他口中发出的那一阵阵“咔擦咔擦”的磨牙音,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不止。
向着火鸡山的南边走了很长一段路,渐渐地,他们看到了无数根巨大的鸡肉卷,林立在由砂糖和布丁所堆积起的高山悬崖边。穿行在光滑的布丁山间,前行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向下看去,布丁之山的悬崖低涧深不可测。同时,一股股的热浪从深渊中扑面而来。
艰难的跋涉中,胡文岚忽然打趣说道:“随随便便就碰到你同学了,你在地狱里的熟人应该更多吧?”
“恩。”皇甫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之前的那两个人,后来怎么死的呢?”胡文岚问道。
皇甫明仔细想了想,隐约记地有关于娄菲和猴子的传闻。据说,娄菲最后是得了宫颈癌死的,据说在死前三天,她又找了一个男朋友。而猴子的死则更戏剧,他是在自助餐厅被噎死的。听人说在当时吃饭时,一块鸡骨头卡在他的喉咙上。气管被尖锐的骨尖刺穿的一刹那,罹受剧痛的他还试图将盘子里的一块三明治吃下去。
回忆很快被胡文岚打断了,她指着远处的一条铁链说道,“这下面就是第三层了,比我们之前遇到的两层夸张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