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了二十岁了,成长的过程中战争就像是这个世界带给她的常态。十几年间,沧海桑田。什么都在变,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似的。
早年时,流浪在珍珠港的她听到前线的战事传来。在人们的惶恐中,就要被联合舰队海空兵征服占领的珍珠港却在战争中幸存了下来。在人们猜想中必输无疑的海军却莫名其妙地将劣势一点一点地扳回。直到最后,在人们口中的无敌舰队变成了战后历史传说中的泡影。
二战结束了,美国人打赢了。又过了几年,她又听到说如日中天的美国军队纠集了上百个国家的联合国部队,登陆仁川。这又是一场在人们口中早已埋下定局的战争。然而,就像是戏剧反转每时每刻都在世界上上演似地。本应摧古拉朽的无敌联合军队却折戟朝鲜半岛内陆,最终止步在三八线前。
两场莫名反转的战争,让她忽然对命运产生了猜想。正如人类的思想对于命运的猜测是可笑而滑稽的。命运琢磨不透,它可以让在海上横行无阻的舰队突然间因为一场战役而分崩离析。它可以让一个孱弱不堪的国家因为一场战争,战胜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它就像是飞速转动的轮盘上跳动的小球,永远只落在可能性最小的那个凹槽中。
这也是命运纺车让墨家人半信半疑的地方。抛开命运纺车对于命运预判的结果真假,对于命运,认为规律即决定一切的墨家人或许根本就不相信命运的存在。就像是人类伟大的旧哥本哈根物理学,永远都不承认概率的存在。
当然,她没有想到那么深入。那年,美越战争爆发了。当时已是美国华裔军队陆战队员的她正坐在开往越南的运兵船上,盯着南印度洋的碧波荡漾,思考起如何求生的问题来。对于这场战争,按照征兵宣传,就像是前往沙滩海畔度假般轻松。按照美国的军力,占领越南全境就像是呼吸那么简单。然而,她却不那么想。她似乎看到了名为命运的老人,在海面之下朝着她狡黠地微笑。仔细凝视着命运老人的面庞,她却发现那不过是滩涂浅岸下的一只海星。
士兵们没有看到沙滩上穿着比基尼的越南美女,没有感受到东南亚沿海的沙滩烈日。征兵宣传本身就是一个大谎言,他们上了岸,沿着毒虫满布,瘴气蔓延的热带雨林向北方跋涉。迎接他们的是神出鬼没的越南游击队和无处不在的诡异步兵雷。郁郁葱葱的雨林对于他们来说,成为了一片绿色的人间地狱。
她倒是有些逐渐习惯这片轰鸣着炮火与枪声的异域国度。就像是小时候,看惯了军舰在远方的炮火轰鸣中,拖着残躯不堪的半死身躯回到港口。听惯了在战地医院中,残肢断臂的士兵在病床上哀嚎呻吟。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世界离不开这些火光与炮鸣,离不开这些在枪林弹雨中血腥的颜色四溢。
当然,更离不开那些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来自东西方冥界的死神。是的,战场上的死神无处不在。或是在激战的白天,或是在安静的夜晚,人类所看不见的他们徘徊在战场上,冷漠地目睹着交战双方彼此之间子弹来回交织。每当有人中弹惨叫,在空中如虚影般的他们便穿过各式各样的士兵,来到将死者的身前,丢出锁链或是挥出镰刀,将他们的灵魂带离出战场。除了战场,她发现死神出现频率最高的地方还有医院。那些侥幸从战场前线重伤而尚未死去的人们,就算逃离了枪炮与导弹,也逃不过死神最终的收割。
后来,她看到了黑白无常。
那是一场夜间的战斗,当地的游击队袭击了她所在的陆军机场。就和来到越南这几年千百次的战斗一样,噼里啪啦的枪声与炮火轰击之后,一切又都安静下来。她匍匐着爬出了地堡,身旁尽是穿着陆军迷彩服的美国人尸体。她也不知道自己要爬到哪里,只是明白,这次突袭又在混乱中戛然而止。
那对戴着黑白高帽的熟悉身影从天而降,她隐约听到了黑白无常手中的锁链声。一想到幼年时母亲的无疾而终,她本已冰冷的内心再次沸腾起来。然而,黑白两个死神的目标并不是她。远远地,就着月色唏嘘,她看到黑白无常停留在了一处小山包上,仿佛在交谈着什么。
她爬近了一些,听到了生人的呢喃声。原来,小山包后面是一个地道的出口。游击队员就是通过这样的地下通道,躲过美国人的雷达搜索和夜视仪,发动如鬼魅般的袭击。
“你们这对瘟神!老子还没死!现在就想让老子回去!做梦吧……”
她听到有人用中文骂骂咧咧地说道。是时,她忽然产生了好奇。这是她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将死之际看到死神的降临,并对其破口大骂。
“……什么?时辰到了?你们回去和判官说,我是魔族人,是墨家锯子,死亡只有我自己才能选择!”那人越说越气愤,竟说地黑白无常哑口无言。
“你们也不想想……区区人类的子弹,对我有用吗?”那人说话的语气越发地咄咄逼人,“驱魔人只有死在神魔弃徒的獠牙下,你们才有权利带我走……什么战场?……那不过是老子闲极无聊和这些人类刍狗玩玩的……你们看我像有事的人么?这点程度的小枪伤,不需要一个时辰,啊不,直消半个时辰就能愈合了……你们快给我滚吧!”
在卫珂子眼中,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仿佛是被主人怒骂的仆人似地,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可言的黑白无常,倒真地崔头丧气地离开了。它们消失在林间的雾霭中——卫珂子忽然想知道能够驱赶走死神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心里想着,她半蹲起身,握紧了手中的M16突击步枪,向小山包又靠近了几步。
那支箭矢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竟从小山包之后拐过一个弯,直扑卫珂子飞来。当她反应过来时,那根只有铅笔长短的飞矢准确无误地插入到枪口中。
一个人影忽地飞将出来,她还没看清对方身上布满血迹的破布褴褛,便被对方卸去了武装。一个中国男人贴在她身前,尖锐的五指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咽喉。黑暗中,卫珂子只看到一对有如毒蛇般的竖瞳,微微地反射着月亮的寒光。
“美国佬,就凭你还想杀我!”男人讥讽地说道,虎口微微发力。扣在她喉咙上的右手却像是钳子般越缩越紧。
“等等,你竟然是魔族后裔!”就在卫珂子快要断气时,男人忽然松开了手,诧异地盯着她。
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越南战场尸横遍野的丛林中,她遇到了自己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