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奇异的声音回荡在皇甫明耳边的时候,他有预感,她就要回来了。
大概是魔楼事件过去的1个月之后,皇甫明忽然产生了幻听。这段时间,伴着诡异的厄尔尼诺现象的到来,原本应该在12月依然温暖的城市却无端在某一天气温骤降。某个周某,整个城市更是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才刚刚两三点的周末下午,天色已然昏沉地像是黑夜。泛着白光的雪片缓缓而落,一层层地堆积在路边的枝头和房沿边,像是他们受到重伤而化脓开来的伤口。又好像是苍穹受到重创,不住地口吐白沫,苟延残喘一般。皇甫明原本还在家中,懒洋洋地的看着一部电视剧,林朝妃银铃般的笑声便毫无征兆地回荡在他耳边。他四下看去,却发现房间一侧的窗户露出了一个豁口,冷风呼呼地穿了过来,初听起来像极了女人的笑声。
他关上窗,笑声不但没有衰弱,反而愈演愈烈。细细一听,皇甫明感觉这些声音仿佛真的来自窗外,并伴着雪片不断地的下落。
他索性关掉了电视,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来到了家楼下。家门口空旷的操场上,已经被白雪所覆盖。旋即皇甫明定神一看,却发现了雪地中出现的脚印,朝着南方一步一步地出现。抬眼一看,整个空地上空无一人,那些脚印就像是隐形人踩出来的,凭空地不断出现。
他听到笑声逐渐远去。寒冷和惊惧就像套住他的枷锁,让他愣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
幻象出现了,雪地的尽头出现了人影。他又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操场的那一头,林朝妃正朝着他振臂高呼不止。
“怎么还不过来啊!”她喊道。
陡然间皇甫明忽然忘却了寒冷,朝着雪地那头飞奔过去。直到他来到了操场的尽头,林朝妃的幻影富而消失,反倒是地上的脚印继续延伸着,一直绵延地走向远方。
仿佛是着魔了一般,皇甫明就那么跟着脚印,追寻着似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的笑声,踩着一双棉拖鞋,身披单衣,宛若雪中的行者,行尸走肉般地走出了小区,沿着城西的一条马路,自顾自低头地走了将近两公里。
直到来到那条小巷,那条曾经在几天前的新闻中报道过,出现外国人头颅至今悬而未决的凶案现场。一条两旁都扎满了古老建筑的青石砖小巷。
他的全身上下都开痛苦起来。诡异的,在接近零下的雪天,无端蔓延在他手臂和背部的痛楚却是灼烧地痛。皇甫明顿时从迷茫的状态惊醒过来,感觉自己的手和背正在熊熊燃烧着。然而,当他端倪过手臂细细一看,手臂却因为寒冷而苍白地一片。他的右手指触摸着左手臂,指尖传来了渗人的凉意。但是手臂本身传来的感觉却是滚烫刺热的。
这时,他的小腹也开始绞痛起来。就像一把刀子,在他的肠壁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刮割着。旋即,胸口也开始胀痛……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疼痛着,而且还都是不同样式的痛。灼痛,绞痛,刺痛,胀痛,寒痛——各种各样的痛楚就像不同的乐器合奏而出的交响乐一般,让他苦不堪言。
无穷无尽的痛楚让他想起了死亡,也只有死亡才能摆脱这样的痛苦。
他痛得半跪在小巷泥泞的雪水中,丝毫没有看到小巷的远处,一个女人穿着黑衣服,打着油纸伞,颇有玩味地看着他,缓缓地踏雪而来。
直到最后,岑思甲走道了他身前,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欣赏着他被折磨的样子,抿嘴轻笑不止。
“你让师父我很失望。”岑思甲说道,口吐出一口白色的氤氲。
皇甫明痛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资质不错,就是太懒。”岑思甲打了一个响指。那些痛楚忽然无端地消失。这下,皇甫明反倒抱成一团,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如果不是我用这种方法,你是不是就不打算继续学了?”岑思甲有些愠怒道:“刚才这一招就是幻家的幻痛[A1]法,要是你按照无字天书的进度学,今天早就应该能学到这一步,乃至破解之法也能明白,也不至于遭受这番罪恶。”
“我不想干了。”皇甫明嘴唇发紫,哆哆嗦地说道,“我根本不是学驱魔的料。”尔后,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岑思甲一眼,轻声说道:“把林朝妃还给我……”
“你还和我讲条件?”岑思甲笑道,“难道你就不知道吗?林朝妃已经在为师的收妖伞里灰飞烟灭了。”
“不可能……我听到了……”皇甫明辩解道:“她笑了。”
“傻徒弟!师父我能制造幻痛,何尝不能制造幻听和幻觉。不这么做我怎么把你引到这个地方来。”
“这种笑声只有她才能做到……”
“真是服了你了。”岑思甲翻动着白眼,拿皇甫明没办法。一番思索之下,她口里嘟囔着“真是真爱无敌”,一边兀自丢下一个瓶子,上面写着一个封字。
皇甫明如获珍宝一般,不顾一切地将它抱在怀中。
“今天子时,在你房间东北角准备一个水盆,装满水,把封魔瓶浸到水下,然后打开封印。”岑思甲解释道,“我就是不明白,一个死人的鬼魂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人类的感情你当然不懂。”皇甫明边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诧异地看着岑思甲。
再看看岑思甲,脸庞上闪过了一丝诧异。尔后她用自嘲般的语气说道,“真是不得了啊皇甫明,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连我不是人类的事情都知道了……”
皇甫明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回应。所幸,岑思甲倒也不在意这些,手一挥,大度地说道:“没错,我是魔族,完全不属于这个人间界。”旋即,岑思甲带着玩味的语气盯着皇甫明娓娓地说道:“我也的确不懂你们这些人类。真是有意思,明明脆弱无力地像芦苇,寿命短暂地像是蚍蜉,无力渺小地仿佛风中细沙,海中水滴,可是野心却盖过了天地。”
“这些叫梦想吧……”皇甫明低声嘟哝一句,不知道岑思甲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说这一出。
“梦想,理想,喜欢,爱慕,目标……都可以这么说。这大概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追逐自己所爱。这往往是你们悲哀的源泉,明明没有相应的力量,却总是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可以得到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梦。大不分人类耗费一生都在自我幻想的沙漠中,朝着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前行,前行,再前行。直到短暂的生命枯竭,沙漠的炙热与狂风吞噬着你们残躯。可是就算死去,你们也依然朝着远方的梦伸出那只手。那只被风蚀殆尽的枯骨,最终变成了指向末路的路标。你们的后人依然不会悔改,一群又一群地沿着前人的脚步,踏上不归路。”
“可是……”皇甫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转念一想,却发现自己的语言苍白无力,对她所说的无从反驳。
“我们羡慕你们。你们却拥有自有。自由地选择死亡的道路,自由地选择自己的信仰,无论善恶,无论神魔。”岑思甲无奈地一笑,“简直就像是嘲弄是吧?人类选择相信神或是魔,黑暗中的明灯也好,光明中的阴霾也罢,你们坚信着神或是魔作为你们精神的蜘蛛。可是拥有无上力量的神魔,自己却没有自由,反而羡慕仿佛蝼蚁的你们。”
“这难道不就是一座围城么?”皇甫明陡然想到那部小说,无意中感慨道,“外面的人羡慕里面的人,里面的人也羡慕外面的人。”
“但是什么都无法改变啊!”岑思甲说道,“神们自己,魔们自己,就像是黑白围棋上的棋子,被命运和概率所操控……罢了罢了,现在和你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你给师父老实说,幻家的驱魔精髓,你到底还想不想学了?”
皇甫明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在驱魔人的道路上走下去。他撇了封魔瓶一眼,又看了看岑思甲。后者的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在等待着他的的回答。
“尽力吧……”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这样说道。
“那你得加快速度了。”岑思甲边说着,指着昏暗的天空,“给你学习的时间可不多了。你看看这个天象,一看就知道好日子要到头了。”
“这个天气,和好日子又有什么关联?”
“徒弟你难道还不明白?”岑思甲哭笑不得,“我们驱魔这个行当是有平稳和混乱时期的。合则乱,乱后合,周而复始。之前还算平稳,不过当大魔出现以后,混乱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要打仗?”
“有很多驱魔人将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