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大炮继续说，"大伙都是老挤压了，大概什么地方容易出问题，你们心里都有数。我要说的是，这次没有借口没有托词，什么设备老旧什么实在犯困，都不好使。"

"设备老旧不堪使用了是吧？正好趁这次机会打报告上去。"

"但是，谁要是打了报告我给递上去，设备部下来却查到与报告不符，真实原因是你们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没打明白...嘿，别怪我麻名不念往日情分。"大炮开始时脸上还带着笑，说到最后神情就有些狠厉了。

作为一个地道的老挤压，下面这些个人心里的小九九他都知道，甚至他曾经也打过，无非就是挤压工序是即时连续生产，一旦发生停顿，修好设备之后，至少需要两三个小时重新准备，有的情况甚至需要更长的时间。那就是说这个班基本就算是废了虽然车间会有补助，但一个班全力生产两吨产品，跟被带班长指挥着各个机台打零工，赚点饭钱油钱，两者的差距何其大。

能凑合就凑合！这是职工普遍心里。

但作为负责人来讲，比如说麻名，车间一旦出现安全事故，不光年终奖跑没影了，还得挨批斗，而且年终时亿通集团公司基层管理人员评比，以及各种荣誉奖章，基本就算绝缘了。

同样是露脸，你说麻名会选哪样?

自然是安全有效、低能高产的名声是他最喜欢的，注意，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做到这几点说不准还能入围亿通集团年届十大什么的，那脸可就露大发了。

"今天的会主要就是这么个事，你们回去之后好好的想一想，安全生产是四个字，安全隐患也是四个字，安全事故也是四个字，怎么选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们做。响鼓不用重锤，这事不是我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就能有作用的。"

"散会！"

最后的结束语，麻名情绪有所缓和，办公室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门被打开，人群开始鱼贯而出。

沈豪身前终于出现空隙，他扭了扭僵硬的腰身，正要随波逐流跟着人群出去，忽然在人群的那头麻名办公桌的方向传来大炮的声音，"马军、沈豪留一下。"

我靠，沈豪的心就是一突，心说大炮这是要干啥，单独加小灶吗?老子最恨小灶神马的呐。这个时候沈豪已经注意到人群中有些人看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了，他觉得这些家伙绝对是在幸灾乐祸。

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不过跟着马军时间长了，他也被传染，只要自己没差事，即便有炮火，也不会太猛烈。

人群终于散尽，马军走在人群的最后，关上办公室的门之后，他回过身走到麻名对面坐了下来。

"领导有事请指示。"马军神情很恭敬，可惜下句话就有些不着调了，"我那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呢。"

还在窗户边倚着墙的沈豪一听，连忙站直了身体，他看出来了——马军知道麻名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正常情况下，特别是工作期间，马军从来不会跟麻名没大没小的。想着，他几步就走到马军的身后。

麻名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非常潇洒的扔进嘴里，却没有点燃，叼着烟就说，"请客吧，我并不介意去亿通宾馆。"

麻名这些个动作沈豪都看在眼里，以他对大炮的了解，立即断定——这家伙的心情非常的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莫非...

沈豪心里隐约猜到点什么。

"昨晚的电话，上面要你今早去厂部，然后估计还要去铝业总部那儿。"

麻名说的第一个厂部就在铝材二三厂的大院里，铝材的经理以及院长通常在那里办公，而后面铝业总部离的就有些远了。

麻名忽然收起懒散，直了直身子，看着马军正色说，"铝材三厂挤压车间计划员，副主任，你上。"

沈豪心神巨震，这是...成了?

那沈琦呢?干爹呢？

貌似刚刚这个会就是沈琦干爹宋维佳坐上铝材经理宝座后的第一弹吧，麻名居然顶住了?

忽然，一个念头在沈豪脑海闪现——马军上去了，乙班带班长...我可以上?

一直到现在沈豪才反应过来，有这么一瞬间，他的心神是恍惚的。都说黄金是写进人类基因当中的，特别是男人，而权利又何尝不是呢。

带班长虽然是亿通管理层最低一级，可毕竟是管理人员，手里握有的权力并不小。而且，一个班组五六十人，什么样的人都有，能将所有人与事都理顺，这种经历是成长的关键且必然的一步。而且，不经历带班长这一站，即便是幸进，在现有亿通集团人事管理体制当中，也是一种缺失，没有大机缘则必然没有大的前景。

这一刻，沈豪的心情是激荡的，他承认，在零一年的今天，偌大的亿通集团公司，几万底层职工有太多的人不会在意一个小小带班长的位置，但不可否认，同样有更多的人在意，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亦无不可。马军荣升副主任，需要本人去铝材厂部更需要去铝业总部报备，亿通人事管理部门对基层管理人员的重视可见一斑。沈豪忽然想到如麻名这样的大主任，当年升任时又是怎样的一种光景与心情呢？

想到这里，沈豪激荡的心情慢慢沉寂下来，他看向马军，未来的路还很长。

马军面不改色同常人无二，神情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沈豪若有所悟，他想到了体育场莲波那一晚，那一晚麻名怎么说的来着？

是了，博弈已经结束了，所有的硝烟都在昨晚麻名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烟消云散，而其**力最多的想来应该就是马军吧！

小马，深不可测呀！

不管怎么说，这一刻，麻名、马军、沈豪三个人心情都很不错，对麻名与马军来说，不管付出了什么，结局是顺心的，今后的工作会在彼此熟悉且信任的环境中一同攀登。而对沈豪来说，这一刻的心情可为今生永远定格的回忆，宛如富豪赚取的第一桶金，男孩的初恋，女孩的初夜，儿童的第一个心爱玩具，总之，第一次总是令人难以忘怀。

可惜，沈豪刚刚从激荡的情绪中稳定下来，还暗中握紧拳头说是一定要好好干，不让麻名马军失望，马军麻名俩就一桶凉水倒他头上，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

马军对麻名调侃自己去亿通宾馆的事没有表示，对麻名说道，"我走了，乙班谁上?"

"乙班，啧..."麻名有些犹豫，他看了沈豪一眼，没有停顿显然心里早已经想好了，"小沈还是太年轻了，还是要再锻炼锻炼吧？"

这是个问句。

麻名确实为难，因为他还要对老领导有一个交代，毕竟是当初承诺了的。而且，老领导那...不适合再出波折了，以前没经历过不知道，原来这离退休综合症还是很可怕的。

从内心来说，他给沈豪与战永武的分数五五对半，这段时间他也很关注战永武，这是个非常有生产经验的主机手，对管理一个班有可能胜任，也有可能不行。同样，沈豪在管理上因为有马军的无私提点与锻炼，比战永武强一点，但弱势明显在生产经验不足。

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形势，麻名根本不用为难，但事情偏偏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这一步了。如果换一个人来办这件事，十有**会选择战永武，这是无可厚非的，也无越轨之嫌。可麻名不一样，不提两千六事件沈豪起到的作用，就单说马军，这件事情上，麻名就不可能忽视马军的意见。

沈豪前段时间的一天带班，后期马军的放权沈豪的独立成长，麻名都看在眼里，要想都好打个颠倒。换成自己下这么大力，末了出了这样的变故，心里也会不爽——你认你的老领导，我就没必要了吧？

副主任马军的不爽，大主任麻名需要在意吗？

是的，真的需要在意。

不在意你让沈琦上马又何妨?而且，沈琦没上马军上了，这其中的道道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只是，可是，但是...综合症真的很可怕啊！

这边沈豪则直接蒙圈了，这，这，这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还是太嫩了，只能想到这里面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在哪。当然，这也与他的信息面短窄浅有关。不过，作为一个当代大学生，他也不算很笨，很快就想到了战永武，继而想到麻名对战永武的态度。

以麻名这种层次的城府，对老领导的关系会在沈豪这样的雏儿面前被看出破绽吗？

正常情况下那是不可能的，但沈豪既然看出苗头了，那很可能是麻名有意的，沈豪都看的差不多，马军呢？

好吧，是有些乱，沈豪从混乱中看到一缕痕迹，却不得不接受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身不由己也并不是只能出现在江湖。

他能体会也能理解麻名的无奈，这一时刻说他心里没有失落是假的，也没人信——几分钟前内心的激荡波澜犹未平息。要不说这职场升迁，除了努力这一必备因素之外，运气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