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儿肖母闺女像爸爸。"

马军又说，"哦，那这么瘦身体怎么样？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孩子的体质也比咱好多了，现在的孩子一般都不生病。"

老韩道，"哪呐，俺家闺女到了冬天就咳嗽，年年这样。"

马军疑惑道，"咳嗽？是气管不好还是肺有问题？"

老韩说，"谁知道呢，反正每年冬天都会咳嗽。"

"那医生怎么说？"

"每年开的药都不一样，然后就是打吊瓶了，我觉得越打吊瓶抵抗力越差，可不打又不行。"

沈豪在一旁看着听着两人聊天，完全蒙圈了，心说马大哥你这是要闹哪样，抓我现场踹我一脚骂我一顿然后就带过来——看你聊天？

你这是什么样的教育节奏？

那边马军又说了，"没试试偏方什么的，我听说冬天用梨熬冰糖喝了对咳嗽有奇效。"

老韩说，"试了，梨水常喝，效果不大，孩子妈以前还经常熬，见效果不明显现在都不熬了。"

马军哦了一声，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脑子里有没有类似的偏方。

停顿了大概有一分钟，马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只听他稍带兴奋的说，"我想起来了，我大姨家是丰益镇的，她家栽种的一种新品种大把梨，据说这种梨对咳嗽效果不错..."

说到这，马军就不说了，看了老韩一眼，然后沉默。

沈豪多聪明呀，直接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明白一切！

明白马军为什么会忽然带他来这里，明白马军为什么会忽然跟老韩聊这些。

马军的大姨是不是丰益镇的他不知道，也不知道马军的大姨家有没有栽种一种新品种的梨，但是，但是他知道老韩的闺女冬天咳嗽，马军同样知道，因为这个信息是他从马军那了解到的。

依然是以人为本的话题，马军说，外地的职工先放到一旁，本地职工只要心定下来了，会一直在亿通工作。

如果他们出现辞职的想法，一定是出现变故，我们要细心的了解这种变故，如果是突然有钱了或者找到更好的工作那就算了。但如果有困难了，我们有能力帮就帮一把。

而这些人想要辞职时，最先表现出来的状况就是请假了。当时沈豪清晰的记得马军举了一个例子，就是老韩。

老韩自打来到这一天假都不请，在第一年的冬天忽然就接连请假，马军就奇怪，就把这件事记心里了。

等老韩请假回来，马军千方百计的从侧面套话，终于给套出老韩接连请假是做什么了——他闺女一直咳嗽，在龙港医院打吊瓶都不见好，老韩就带着老婆闺女去了烟口毓璜顶医院，当时就住下了。

老韩在那呆了一天就回来了，但闺女老婆在医院里，他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看，自然得请假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年了，老韩都忘了，马军却还记得。

他记得还说那么多，一步一步的引出老韩闺女冬季常常咳嗽的症状，然后说梨水可治疗，老韩说试过了没用，马军却说他大姨家的就好用。

这些想法只是一瞬间就在沈豪的脑海转过，电光火石一般，然后他仔细去看老韩。

这时就见老韩变了脸色，看了马军一眼，又犹豫了一下，似乎下了多么大的决心似的，略带惊喜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真的吗？大把梨我听说过，可惜俺们那里没有这品种，多少钱一斤？"

马军头也不抬，幽幽的说，"这个品种的梨管理不易，容易得病，产量也不高，所以...价钱能高一些。"

老韩似乎已经豁出去了，紧接着就问，"多钱呐，再高也有价吧？"

马军犹豫一下似乎在想到底多少钱，沈豪就看到老韩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马军想起来了对老韩说，"应该是三块钱一斤。"

沈豪听了都差点咬掉舌头，三块钱？市场上的梨也就是一块一块五，他直接就涨了一倍。

老韩自然是知道梨的价格的，听了大班长的话就不说话了，沈豪一直在观察老韩，发现他先是白了脸色，然后红了一下，最后就面无表情了，沉默的做着手里的活，但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心不在焉，一会的时间，手里的钢钳夹住的模具掉落两次。

沈豪觉得到这里就可以了，他已经完全了解到马军如此做的原因，就没有必要再为难老韩了。

可马军还不停止，见老韩不说话，竟然追问，"这梨对咳嗽真的有效，不行你买点试试？总归对孩子有好处不是！"

老韩低着头不说话，沈豪距离他不远，能看到对方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马军见他不吱声，又说了一句，"怎么样？买点试试呗！"

又是长时间的停顿，气氛非常的尴尬，受到刺激的沈豪几乎要呆不下去了，他真的想站出来，告诉老韩说，"这是咱们大班长在跟你开玩笑呢。"

或者说，"他家那么有钱怎么会为了这点钱为难你，你这么节俭。"

可是他见马军一脸的幽然，慢腾腾的动作，平静的话语，他的勇气直接丧失殆尽。

他想反正这真的是一个玩笑，马军绝不会有一个栽种新品种大把梨的大姨，更不会出去花一块钱买些梨回头再卖给老韩。

可是就是这个等待的过程，特别是老韩所有的情绪变化，那种纠结、为难、厌恶、忐忑、决然，给了沈豪无比深刻的印象，让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

或许，马军就是要沈豪看到这个过程，看到老韩整个心里变化的过程，结局并不重要。

终于，老韩顶不住心里产生的压力，用一种很不自然的声音说，"那行，给我来五十块钱的，我回家给我闺女试试。"

这个节令什么把的梨都没有下来，只是快要下来了，其实还要一个月。

在节俭的老韩心里，马军张了一次嘴，值五十块钱？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老韩产生这样的认知？

而事实上五十块钱只买回来二十块钱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还没有用处，农民嘛，哪里买不到点便宜的梨。

不用怀疑这个年代五十块钱在底层民众心里的价值。

更不用怀疑五十块钱在老韩心目中的价值。

五十块钱可以让他整个冬季在工作期间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无论过程还是结局对沈豪都是震撼的，终生难忘！

......

车间内的磅秤处，马军站在磅秤上，沈豪站在磅秤下。生产线后面的职工一看这个架势全都自觉的躲开了，这是大班长要训二班长了，没谁会自讨没趣。

马军的面色平静，很自然的看着沈豪，"说说，有什么感想？"

沈豪低着头，像极了小学生，"我不应该在车间为我自己谋取利益，就算不失控，名声也就坏掉了。"

"另外，不应该自满，工作期间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情。辜负了...您的信任！"

其实这件事前后，沈豪心里的愧疚甚至压过了前两点。

马军点点头，心里对沈豪的悟性还是很认可的，当然，他现在是要坚决的打掉沈豪心里这方面的想法，坚决不允许他以后再死灰复燃，好脸色是一点不能给的。

"目前亿通还没有相关制度，但你今天记住一点，凡是靠这种小聪明为自己谋利的人，只要上面发现了这种风气，那么他只有一个结局，下车间干活，然后当初他是怎么逼迫职工的，那些职工一个都饶不了他，他根本就站不住脚。"

沈豪连连说，"知道知道，我真的明白了。"

马军还是盯着他似乎不想放过他，良久说了一句，"但愿你真的把我的告诫放在心里，不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人人喊打是什么滋味你肯定会尝到的。"

"好了，作为你的大哥也好，作为你的领导也罢，我只能教你到这了，以后怎么做看你自己。"

"下班的时候你去找老韩，就说我打电话问我大姨了，她家的大把梨已经全部预定完了，实在不好意思，如果想要得等到明年秋天了。"

沈豪灰溜溜的就走了，他这一次收到的教训实在深刻，就像小时候第一次用手抓宴席上的饭菜，被家人用筷子一下子打哭了，自此以后再也不敢用手抓着吃。二者一样的道理，而马军因为不是亲人，一顿胖揍之后还要加上感情牌，为的就是让自己彻底的记住这一点，怕自己一旦尝到其中的甜头之后一发不可收，权利越大赢得的机会越多获取的利益越丰厚，总有一天要跌跟头，跌一个大跟头。

有时候他就在想，因为自己为了挽救麻名而入亿通，算是放弃一些原本追求的东西，老天爷照顾他，从而让他遇到马军这样的良师益友。

人穷其一生遇到这样一个人都是莫大幸运。

试想，如果报道之后他分到丙班，遇到栾大牙，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从这天起，沈豪果然涨了记性，班组里再也不提录像厅的事，有些职工问他，你家录像厅还开不开呀，沈豪都是含糊过去，后来车间还有人传沈豪开了一家录像厅生意不好关掉了，大学生第一次创业失败了。这些传言传到沈豪的耳朵里他也都是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