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莫斯科,丽思卡尔顿酒店。
已接近午夜,坐落于红场和克里姆林宫附近的、拥有古典华丽的19世纪俄罗斯皇家风情的顶级酒店犹如珠宝盒般流光溢彩,展示着做为全球首屈一指奢华品牌的高贵与豪华。
可以直面克里姆林宫、红场、圣巴索教堂,以及基督教救世主大教堂的顶层总统套房,兰斯正在酒店配备的图书馆里翻阅一本厚厚的古书。
整个顶层都被兰斯包下,保镖守住了所有的出入口。
三四月的俄罗斯,天气还是很冷,温度在零下,四处冰天雪地。
轻步穿过起居室的柏希在图书馆的厚重大门前突然停驻,他在犹豫。可即便如此,会做出这种迟疑的举动,已经暴露他内心存在担忧。
他手里拿着两份调查文件。
和主人一样,办事相当细致谨慎的管家几乎不会有情绪波动。
但实际上,接到下属的汇报,看完那两份关于夏实双亲当年发生事故的详细调查资料,大脑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时,在一瞬间,柏希感到捏住文件纸页的拇指麻抖了一下。
想到兰斯渐渐发生的变化,虽然非常细微,但已经足够让担忧时刻飘忽不定地笼在他心头。
深深地叹了口气,柏希举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推门进去。
少爷。有礼地鞠躬,柏希的目光笔直地看着坐在白色大理石壁炉前的兰斯。
兰斯放下书,抬眼,习惯性地把白皙优美的手指交叉搁在膝上。
柏希将手中的文件双手递到兰斯面前:这是详细调查之后的全部资料。
兰斯一言不发地接过去,快速却一字不漏地浏览了一遍,期间,他的神色慢慢地以微小的幅度在发生变化。
柏希的心情随着兰斯的情绪也变得有点不安。当兰斯看完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支便携式的黑色录音笔,动作滞缓。
按在播音键的拇指放佛灌入力量,变得沉重。
这是调查的录音内容。柏希的目光没有直视兰斯,而是微微低垂着。
兰斯觉察到他的奇怪举动而抬眼,而柏希在主人抬起的目光中只能毫不犹豫地按下播音键。
对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可以请您说说当年的事吗?
当然那可以说是我人生中非常难忘的事。那个被我撞上的女子其实也不对,我想应该是她亲自撞上来的。她叫伊莘,这个名字还是后来我在医院向医护人员打听才知道的。
只留下关键信息的录音。派去调查的人是兰斯旗下的情报员。开场白等不必要内容已经全部被删剪掉。
我后来头脑清醒的时候,认真想了想当时发生事故的情形,其实是伊小姐突然从马路上冲出来,好像就是在专门等候一辆车,然后对着车撞上去
听着应该是中年男性的声音这时轻轻地叹气,有点落寂。
我有时候也会想,为什么会是我呢?她为什么就选中我开的那辆车呢?开那辆车的人为什么就是我呢?来来往往的车辆那么多,她就选中刚刚从那里经过的我开着的那辆车。
人生真是很奇妙,对吧。我猜想她一定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或者在思考自己那么做应不应该,或者在想着那么做了之后会怎么样?又或者是其他更多更多的东西。
为什么要做到那个地步呢?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为什么要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顾先生的意思,伊小姐是自杀的,对吗?
是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就觉得是自己撞到了人。当时整个人都吓慌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我那时其实过得很糟糕,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境况,遇上那样的事,觉得人生都要完了。
等我回过神时,看见她倒在那里,满地都是血,多得让我连站都站不稳,前所未有的害怕我想过要逃的,可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我抱起她,想送她去医院。
男子缓缓地叙述着当年发生的事,就像在说一个充满回忆和感叹的岁月故事。
那时候,她对我笑了。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情形。她的笑容,简直就像一心求死才会露出的笑容。终于得到解脱那样释然,可又有一抹无法形容的忧伤。
之后她把满是血的手碰到我右手上,她的手是握着的,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让我停下。我当时心急如焚,血不停地从她嘴里流出来,把我的衣服也全部染红了。
可是她的眼神让我无法不停下。她握着我的手,用尽剩余的力量紧紧握着我的手。那是一串钥匙,她握着我手的时候把一串钥匙放到了我手上。
到这里,男子停顿了片刻,然后语气越发沉重。
她就那样在我怀里缓缓地合上眼,紧握着我的手从我手里垂落下去我还是把她送到医院,可是她不可能再张开眼她似乎能带来好运一般,自从那次事此之后我的人生一直非常顺利
其实,我见到她的女儿了。真是不可思议,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很像。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我把当年她妈妈放到我手上的那串钥匙交还给她了。在大楼下面见到你的时候我刚刚见完那个女孩子回来
录音到此结束。
连跳动的火苗放佛也失去声音,书卷气息浓郁的图书馆寂静得成了空无一物的大房间。
兰斯俊美的脸容在灯火下变得如此漠然冷峻,他的沉默使空气中笼罩了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柏希惴惴不安地小心守候在旁,似乎有什么异物堵住了胸口,他感到有点闷闷的不自在。
自出生就经历非同一般的磨练与斗争,掌控黑暗世界的年轻的兰斯·利莱,不管他如此俊美和优雅,都只能用冷血残酷形容。
可,那是以前。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什么时刻开始,兰斯充满谜团的水晶蓝眸子深处开始时不时地流动某种温暖的感情,柏希每每看着都有一种做梦似的恍惚感。
那么这次呢?得知了那样真相的主人,会有何种打算。
夏彦阳和伊莘夫妇的死,甚至死的方式在过去了十八年的今天都变得不重要,那其中被忽略的细节之处才是惊人的真相。
所有的资料以及珍今天的报告都表示夏实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自杀的,但也正是珍的报告让他们得知,夏实见到那个男人的奇妙反应,表明她曾经见过他,一直隐藏的另一个未知真相,不言而喻
而相同的是,在夏实父亲的那份调查资料上,被忽略的细节之后的真相,和她母亲一样
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而只有那个叫夏实的女孩子吸引了兰斯·利莱的目光。该说是缘吗?黑暗的帝王是否会为那个女孩子动一丝恻忍之心,关于这点,连柏希也抱着怀疑
兰斯·利莱从来没有为任何人、任何事开过特例。只要有必要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任何人,他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男人。
你出去。不带情绪的,机械般的冷静嗓音。兰斯的视线停留在窗外的夜空。
那声音深处的阴沉和破碎让柏希为之一动。那表示兰斯的心情很糟糕,而兰斯会心情糟糕的情况简直少之又少。
至今为止柏希只见过一次而已,当下他一句都没有多言,立即行了一礼退下。
夏实的脸孔浮现在脑海。兰斯想起早上的通话,夏实说想他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心脏的跳跃。鬼使神差的,那时候他对她说:安安,我带你走好吗?
话一出口,大吃一惊传遍全身。兰斯惊讶自己居然会有那样的情愫。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居然想带她回法国巴黎
他不承认那里是家。没有家人,没有家的气息,怎么可能是家。可那至少是利莱家族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心,是他的出生地,是留着童年对母亲的稀薄回忆的唯一一处地方
所以,他想带她回去吗?
抓在扶手的手指莫名地动了一下,兰斯紧盯着桌上的文件资料。那些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他想起当年亲眼看着父母被杀害的绝望和悲痛
这个时候,即便去阻止也来不及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是无法阻挡的,已经被打开的闸口,洪水会喷涌而出她会想起来一切。
会有多痛将脊背靠进铺著厚羊毛垫的椅背裡,压抑又纠葛的心情让兰斯沉沉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