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车站依旧破破烂烂。

莫心寒花了一上午时间办来的临时身份证，在买票的时候，售票员也压根没看。

“去哪？”售票大姐头也不抬的问到。

“有直接到通城的车吗？”莫心寒问到。

“没有。”售票员大姐不耐烦地说到。

“那我买一张到清水县的票。”莫心寒把钱从小小的窗口递了进去。

售票员熟练的撕下一张车票，又沾着口水数了一遍该找的零钱，从窗口处推了出来。

莫心寒拿起车票。

他已经很久没有坐过这种小客车了。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该坐哪辆车？”莫心寒问到。

售票大姐不耐烦地说到, “你到后面车站去问。”

莫心寒背起包。拿好东西准备往车站里面走去。

“莫心寒？”

身后有人迟疑着喊出他的名字。

莫心寒转身，一个短发的素净女孩站在他身后，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还拉着一个大大的皮箱。

莫心寒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还稍显稚嫩的脸。

“李梓妍？”

莫心寒试探着问道。

李梓妍有些羞涩的摸着自己的短发。

“不像我了吗？”

李梓妍一边说，一边拉着箱子朝莫心寒走来。

还真的是李梓妍。

没有显眼的红发和浓妆, 也没有穿独特的衣服。

李梓妍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小女孩没有任何区别。

“变化是挺大的，不过这样才对。”莫心寒浅笑着。

见李梓妍一个人在车站, 还拉着行李箱，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你是要去哪？只有你一个人吗？”

莫心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我妈妈去买东西了。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李梓妍笑着回答。

莫心寒听到李梓妍这样说，知道她不是又一个人离家出走，便放下心来。

李梓妍看到莫心寒的车票。

是去清水县的。不由地高兴起来。

“好巧，我们也是要去清水县的。”李梓妍笑的眼角弯弯。

莫心寒甚至都回忆不起李梓妍以前一头红发，叛逆张扬的样子了。

“是吗。”莫心寒不在意地说到。

李梓妍刚想再问莫心寒去干什么，便听到有人在喊她。

“梓妍。”李梓妍妈妈提着一袋水果朝这边走来。

李梓妍听到妈妈的声音，有些不安地看着莫心寒。

慌乱地扭头说着再见。便朝妈妈跑了过去。

莫心寒疑惑地看着李梓妍，她好像在害怕什么。

莫心寒看着手里的的车票。

其他人怎么样，都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

莫心寒转身往车站里面走去。

李梓妍妈妈还没看清跟李梓妍在一起的人是谁，就看到李梓妍朝自己跑来。

“刚才你在跟谁聊天呢？”李梓妍妈妈问到。

“我也不认识，他问我在哪买票呢。”

李梓妍接过妈妈手里的水果袋，亲亲热热地挽上了妈妈的手臂。

李梓妍妈妈狐疑地看着李梓妍。

“售票窗口不是在这边吗？他怎么朝车站里面走了？”

李梓妍耸耸肩，“谁知道呢，他可能还有其他事吧。”

李梓妍妈妈也不在纠结。顺手拉起行李箱。

“好了，咱们也去买票吧。”

说着便准备往售票窗口走去。

“妈妈！”李梓妍忽然拉住了行李箱。

莫心寒也是去清水县。她们如果现在买票的话，势必跟莫心寒会坐上同一辆车。

“我忽然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走吧。”

李梓妍眨巴着眼睛，对李梓妍妈妈撒娇到。

李梓妍妈妈好笑地看着李梓妍。

“你这丫头, 不是刚才吃过饭嘛！”

“刚才根本没吃饱，这会又饿了！”李梓妍嘟着嘴。

“妈妈这里买了一些水果，你先吃点。”李梓妍妈妈说到。

“水果吃了还得饿。妈妈，我现在正在长身体呢。”李梓妍拉着妈妈的胳膊不断撒娇。

“我们又不着急这一会会走，就先去吃饭嘛。”

李梓妍妈妈感到头疼。但耐不住李梓妍不断的撒娇着。

“好吧好吧！你这个馋虫！要吃什么？”

李梓妍妈妈终于妥协。

李梓妍振臂欢呼。

两人把行李在候车室寄存好，李梓妍便拉着妈妈往外走去。

不管怎么说，都至少要比莫心寒迟半个小时走。

莫心寒到车站，问了好几辆车，才找到去清水县的车。

莫心寒刚走上车准备找座位坐，司机便朝后喊到。

“隔壁那辆先发车，着急走坐隔壁车昂。”

莫心寒才发现车子旁边，还有一辆也是到清水县的车。

“谢谢。”莫心寒点头向司机道了谢，然后上了隔壁的车。

车上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乘客。

莫心寒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车就启动了。

镇子的路有些坑坑洼洼，车子不断颠簸着。

莫心寒拉住窗帘，抱着包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阿莫。你怎么才来……”

莫心寒好像听到安冉晴的声音，他用尽全力，勉强睁开眼睛。

朦朦胧胧地，安冉晴好像在他怀里。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哭。

“安安……”

莫心寒心疼的被揪在了一起。

“阿莫……”

安冉晴的声音好像又从面前传来。

莫心寒惊愕抬头。

安冉晴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怀里，眼底是深沉的哀伤。

莫心寒低头看去，怀里的女孩变成王沐雪的样子。

她肩膀耸动，眼睛通红着看着自己。

“阿莫，不要离开我……”

莫心寒惊愕地看着王沐雪，又抬头看着安冉晴。

安冉晴眼底的沉痛狠狠刺伤了自己。

眼看着安冉晴就要转身离开了，莫心寒顾不得许多，推开怀里的王沐雪。

“安安……”莫心寒朝安冉晴追去。

“咚！”

剧烈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莫心寒脑袋狠狠地撞到前面的车座背椅上，瞬间，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嘶！”

莫心寒捂着脑袋坐了起来。

车子停在了路上。

司机骂骂咧咧地下了车。

莫心寒朝车窗外看去，像是客车追尾了。

“你怎么开车的！”

依稀能听到两边的司机互相叫骂着。

各自又打了几个电话，僵持不下。

又过了很久，也没见司机要上车的意思。

车上的乘客也逐渐不耐烦起来。

“师傅，怎么回事啊？还走不走啊？”

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从车窗探出身子喊到。

“走不了了，你们等一会，坐后面那趟车。”

司机大叔点着一根烟，叼在嘴里，蹲在路边又打起来电话。

“还得等多久啊？我们这还有事要去办，赶时间着急着呢。”

又一个老汉皱着脸操着一口方言问道。

“哎呀，现在你着急我也没办法啊。下一趟车大概还得半个来小时吧。”司机无奈地回答到。

又说到，“这条路上去县里的车多，你们要真着急，自己拦车去。”

莫心寒内心焦躁不安。这会已经中午，等他赶到县里，还要再去坐到通市的车。

司机话音刚落，就有年轻的姑娘拉着行李下了车。

中年妇女见年轻的姑娘真的下车去拦其他车了，不由地嗤笑一声。

“真是天真，人家谁愿意平白无故拉一个陌生人。”

年轻姑娘下了车，往路边一站，不一会，就顺利拦到一辆私家车。

司机听姑娘要去县上，又看见路边大大的行李箱。立马下车，帮年轻姑娘把行李放后备箱。

年轻姑娘顺利搭到私家车离去。

中年妇女这时又换了一副嘴脸，“呸”的一声。

“真是小小年纪，学的一身子狐媚。”

“你有本事你也下车去拦啊？背地里讨论别人算什么本事！”

有个壮硕的男人看不过去，随口冷嘲了一句。

“跟你有什么关系！”中年妇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回头，当看到男人健硕的身材时，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最后只哼了一声，拿着自己的行李下了车。

自然她没有年轻姑娘那么好运。拦了一会也不见有车停下。

半个小时过去了，客车还没到。

车里又有人坐不住，拿着行李下了车。

莫心寒思虑了一会，也背着包下了车。

这时，胖胖的中年妇女终于拦下一辆面包车。

一番交涉后，中年妇女朝这边喊道。

“哎，还有没有着急要坐车的，司机说二十块钱一个人。人多了还能再便宜五块。”

从镇上到县里总共才30，莫心寒他们都是买过车票的。

和中年妇女吵过的健硕男子，也学着中年妇女之前的样子，嗤笑一声。

老汉犹豫了一会，看看客车还不来，便叹着气朝面包车走去。

还有带着小孩的小两口，见孩子啼哭不止，也着急回家，便也坐上了面包车。

莫心寒不想跟中年妇女坐一个车，便依旧等在路边。

面包车刚开走一会，客车便来了。

连莫心寒在内，剩下的十来个人，便上了新的客车。

莫心寒刚踏上车，还没来得及找位置坐下，就看到一脸惊愕的李梓妍，和李梓妍身边的李梓妍的妈妈。

那张面孔和莫心寒以前见过的一张面孔，渐渐在莫心寒脑海里重合。

莫心寒怔怔地站在原地。

“麻烦让一让！”

后面有人在催促。

司机回头朝莫心寒喊，“别站在过道里！快找座位坐下来，车马上要走了！”

莫心寒沉默着往车厢后面走去。

然后怔怔地在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怎么会是她？

莫心寒抬头，朝李梓妍她们的座位看去，李梓妍的妈妈正好回头看向莫心寒。

看到莫心寒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立马又迅速转过头去。

李梓妍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刻意找各种借口拖延了时间，竟然还是在这里遇到了。

李梓妍担心地看着妈妈略微苍白的脸，默默地握住妈妈的手。

李梓妍的妈妈转头，看着女儿担忧的眼神，又想到在车站，女儿各种找各种借口，推迟买票的时间。

心里已经了然。

李梓妍妈妈回卧着李梓妍的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没事。不用担心。”她轻轻地说到。

而莫心寒，坐在座位上，脑子里另一个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红发少女。

李梓妍怪异的行为。

她的姐姐。

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莫心寒刚做医生时，遇到的一个患者。

莉莉。

她在得病前，染着一头亮丽的红发，笑起来时，脸上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有一颗小虎牙总是露在外头。

医院里的大夫护士都很喜欢她。

莫心寒也不例外。

每次巡房时，都会和莉莉说笑很久。

她喜欢吃辣，喜欢喝奶茶，喜欢化各种奇特的妆。

神奇的是，她明明那么甜美明媚。

顶着那些夸张的妆容，竟然也不奇怪。反让她有一股独特的美感。

而就这样一个美丽独特的少女，上天却残忍地让她饱受病痛折磨。

莉莉做过骨髓穿刺后，被确诊是白血病。

确诊的那天，莫心寒没有见到莉莉，他见到的是莉莉的母亲，一位柔弱却又很坚强的母亲。

等莫心寒再见到莉莉时，莉莉已经剃光了她一头红发。

笑着露出她的小虎牙。

“莫大夫，我做好准备了！”

莫心寒记得莉莉对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也记得，莉莉的妈妈，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可莉莉的病情发展的太过严重了，后来，她越来越瘦，越来越痛苦。

那是莫心寒第一次直面病魔的残忍无情。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

依旧没能换回莉莉的生命。

莉莉走的那天，天空阴沉的可怕。

莫心寒被悲伤压的喘不过气，去楼顶透气。意外见到了站在楼顶边的莉莉妈妈。

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莫心寒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从后面慢慢接近莉莉妈妈，然后，猛的把莉莉妈妈拉了回来。

莫心寒惊魂未定，正准备好好劝一下莉莉妈妈的时候，看到了莉莉妈妈无神的双眼。

“您没事吧，千万不要想不开。”

莫心寒硬着头皮说到。

莉莉妈妈坐在地上，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医院楼顶有很高的栏杆，但莫心寒依旧不敢走开。

“你说，你们见到的这种事情多了，是不是就不觉得死亡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

莉莉妈妈忽然问道。

莫心寒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那样空洞的眼神，莫心寒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