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神梁三国之战已经过去了许久,但就像止戈大典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而有竞争的地方伤亡在所难免。
一切都像是历史典籍中所记载的那样,神国与大梁兵临泰安城之后,便没有了骇人听闻的战争爆发,但国与国之间小摩擦却是从来都没有间断过,而这些互有胜负的摩擦,三国军方都很有默契的秘而不发。
那日在李太白强行给叶小碟灌了一道真气之后,叶小碟便在李太白的授意下,直接被吕洞庭丢给了大唐兵部。只跟阮竹星匆匆道别,却是连还在闭关的重头戏一面都没有见到。
有了武当掌教的拂面,也有李功秋的关照,叶小碟的从军之路走虽谈不上青云直上,但相比寻常百姓,叶小碟可算是当之无愧的一马平川。
白马游击手!这可以算做是李功秋手下最为彪悍的战力,从组建至今不过百骑,但百骑战千军的案例在大唐兵部却是多不胜数。
故此,在大梁和神国的军队中人尽皆知—斩杀白马游击手一人,连升三级,赏百金。
而白马游击手对大唐的官兵们来说,进入其中,只要足够幸运可以三年不死,那代表的就是在官场上的平步青云。
“呕……”
一身布衣的叶小碟半跪在地上大吐特吐。
刚经历了一场小规模的血战,十一骑白马游击手在千名大梁边军之中来去如风,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风沙里只留下大梁边军铁壁营的百余具尸首,和白马游击手们的嘲笑声。
“小叶兄弟,来喝口酒压一压!”
一名中年人爽朗的笑着,摘下腰间的酒囊抛给叶小碟。
他叫唐不归,白马校尉,白马游击手第十队队长。
白马游击手战绩彪悍,风骨更为彪悍。起初最反感叶小碟成为白马游击手第一百零一骑的人就是他。
事实上不只是唐不归,许多游击手对于叶小碟这样的关系户都不是很感冒。
在这里除了李功秋的军令,就连唐王陛下的圣旨都不管用,更不要提李茂功的那封关照信,刚到营门的时候便被守营的兄弟给撕扯的粉碎。
不过人总是会改变的,数次讥讽挑衅,尤其是当死生契阔停在唐不归咽喉一寸处的时候,至少白马游击手们对叶小碟的实力不再抱有任何轻视。
而后叶小碟不披甲上阵,拒绝了李茂功送来的神骏白马,更是让许多年长与他的人刮目相看。
久而久之,叶小碟和他从武当山骑来的小黑马也就被白马游击手们所接受,虽然大家看上去总是那么格格不入。
“小叶兄弟,上个月的时候你不是在老!胡哪里破!处了吗?怎么到现在还跟第一次杀人似得!”
唐不归抛来的酒囊叶小碟并没有接住,有一名叫王铁汉的游击手捡起酒囊笑着递给叶小碟。
王铁汉身形魁梧,年长叶小碟五岁,所以总不自觉流露出一幅兄长的姿态。
“你们看,小铁汉又开始充大个!”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引来游击手们的哄然大笑。
“从前是老子最小没错!但现在小叶兄弟不是也加入咱们了吗!我这当兄长的自然是要照顾他的!”
王铁汉涨红着脸强硬的辩驳道。
“呕……”
接过酒囊,叶小碟还没有灌上一口,回想着不久之前那血肉翻飞的场景,一个没忍住又吐了出来。
然后王铁汉又迎来了新的一轮嘲笑。
之所以被称作白马游击手,是因为白甲白马白袍,手握亮银枪,就连腰间的唐刀都是上等的雪花锦缎纹绣着雪貂皮毛。
可叶小碟这一吐,王铁汉无疑将和叶小碟一样成为游击手当中的另一个异类。
“小叶兄弟,你这有点忒不地道了!”
王铁汉望着满脸歉意的叶小碟幽怨的说道。
王铁汉靠近坐骑,那白马不自觉的退后几步,似是在嫌弃,这又引来了周围的哄然大笑。
无奈步行,每看到腰下那泛黄的袍甲,再回头瞧瞧袍泽们前仰后合的样子,王铁汉已经联想到了回营之后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直到白马游击营的大门外,叶小碟苍白的脸色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生机。
将酒囊还给唐不归,叶小碟带着微微的醉意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营帐,而毫无意外的,王铁汉成了全营的娱乐宝。
试想百十个汉子轮番盯着一个人的下身看,就算是一个直直的汉子也会被吓弯的!
嘲笑声就像暴雨天的电闪雷鸣,从这时开始,杀敌杀到失禁的话题很长时间都伴随着王铁汉左右。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自己的营房,来不及散去身上的酒味,叶小碟的身体才触碰到床沿,眼皮便沉沉的耷拉了下来。
或是在白马游击营中快速养成的习惯,叶小碟昏昏欲睡时手也是仅仅握着佩刀。
叶小碟不明白,太师叔公和掌教师伯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也不明白为什么掌教师伯又传书禁止叶小碟在使用飞剑。
过了十几年与世无争的生活,突然置身刀光剑影之中,叶小碟衣襟每天都是湿的。
第一次接到袭营的命令,叶小碟紧张到浑身发抖,到是他胯下的那匹老马比他淡定了不少。
第一次随军冲锋,还来不及对着倒在自己身前的第一个敌人手足无措,叶小碟便迎来了挥刀向自己砍杀而来的第二个人。
渐渐的,叶小碟只能将所有恐惧埋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生活。
渐渐的,叶小碟不再害怕,只是每次杀人之后呕吐的习惯,从一开始便烙下的病根。
或许是触碰到了新增的伤口,叶小碟皱着眉头翻身,将那道血迹暴露在空气中。
睡梦中叶小碟计算了还有多久可以返回武当山,想念师娘,想念师兄弟们,也想念师父。当然,最想的还是师妹。
攥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摩挲处已经生出了许多厚厚的老皮。
叶小碟不是很会杀人,从第一次将唐刀刺进梁兵盔甲的刹那,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羡慕的,这个可以御剑的年轻道士不会杀人,然后游击手们便悄然的多了一份傲然。
诚然如此,战场不是江湖比武,这里从来都不兴单打独斗。就算是那公然的天下第一楚狂图,当年面对十万大军的围剿也没有了遗世独立的风采,而是狼狈退走。
于是白马游击营多了一份默契,他们多了一个小兄弟,从此每逢拼杀,每个人都会多一分留意。
“叶小……”
唐不归才迈步进门,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无奈的笑了笑,唐不归先是用装有麻沸散的布包擦拭几下叶小碟身上刀枪过后翻起的血肉,然后才取出针线小心翼翼的帮叶小碟缝合。
唐不归忽然有些后悔,若是几天之前不嘲笑那个与世无争的小道士,也不会有那醉醺醺的小鬼提着二十八颗人头站在营门处呕吐的画面,或许两军拼杀时,这个小叶兄弟会惜命一些。毕竟这战场上,怕死的未必会死,不怕死的,活着的几率从来都不是很大。
唐不归觉得叶小碟在战场上已经是个不惜死的汉子了,但是他并不知道,叶小碟很怕死,比谁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