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我知道你日子过得苦,一个人带着孩子要是真的有难处,就来找我。信封上不是有地址么?”
“奇奇,我女儿现在也大了些,佩玉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你过来多少能对你们母子有点照应。”
几乎每封信都有这样的话,数起来几十封,如果一开始还可以认为是对儿时伙伴不幸命运的关怀,但任何事情都会由量变产生质变。更何况,结婚后不久苏佩玉还在闲聊时问过苏立言,他和那个小时候的邻居还有没有联系,当时他的回答是肯定的:没有。
只是,苏佩玉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忍气吞声,连问都没有问。她选择的发泄方式只是狠狠地打了顽皮的苏白一顿,然后抱着被莫名其妙的暴力吓得咧嘴大哭的苏白默默地流了一下午的眼泪。可等到苏立言回到家,看到的是和平时别无二致的景象,妻子在做饭,女儿在小睡。
他万万也没想到他那时所看到的厨房里的那个系着围裙忙碌的平静背影,正面的脸上却是结了霜般的冷。他的妻子从那时起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是他所认识的勇敢的单纯的只有点虚荣心的小女孩了。
他并不知道,对一个从小就依赖着对身边所有事物的虚荣心存活的女人来说,毁灭了她的虚荣心,就等于摧毁了她的生活。
他更加不会知道的是,这段感情,是她最大的虚荣。
“苏格,你根本想不到,安研进咱家门的那天,我心里是什么感觉。”苏佩玉颤抖的用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什么都没说,我把你们两个拉扯大,把这个家维持成这样。他却问都没问我一句,就让那个女人的孩子住进我的家,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不就是几封信么?难道就因为这几封信,你就要怀疑爸爸对这个家的感情,甚至……”其实苏佩玉心里在怀疑什么,在她说出这件事的同时所有人都明白了,她怀疑的是安研的真正身世。苏立言在一旁冷哼了一声,眉头间是几道深深的峡谷:“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心里都在这么想,你可以早点说,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看,把什么都和你说。你何必因为这个来阻挠孩子的幸福,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是,我瞒了你们一件天大的事,我一直都不敢说,我怕我说出来你们都会恨我。”
“阿姨,”许久未开口的安研突然出声阻拦,“别说了。”
苏佩玉却没有理睬,只是眼神寂寂的从苏格和苏白两个人脸上扫过去:“你们两个这两年的学费,其实是他出的。”说着,她伸手指向将眼睛闭起来的安研。与此同时,苏立言猛地站起来,将桌子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大喊一声:“你说什么?!”
这个家的财政大权一直在苏佩玉手上,不是说她专制,也不是说苏立言怕她,而是她一直都将这个家打理的妥妥当当,不需要任何人操心。苏佩玉是个有些虚荣的人,她动不动就想装修屋子,添点摆件,后来还突发奇想非要买辆车,但既然她说可以拿出钱来,家里的财政也没有出现什么赤字,那么苏立言也很少去阻拦她。此时,她却突然说出这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话,除了早就知情的安研,其他人都没有办法接受。
事情说起来很简单,苏佩玉在苏格和苏白两个步入高三的那一年迷上了股票,说是迷上,也无非是在楼底下遇见了一个平时在玩股票的邻居,听说人家玩短线一个星期翻了一番的时候心就开始痒了。苏佩玉一直觉得自己很聪明,也没有老到无法接受新事物,她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开始研究大盘,那些像心电图一样却能够让人犯心脏病的线着实让她感了兴趣。但是她不敢和苏立言说,说出来无非是得到“你都这个岁数了别瞎闹了”、“股票是你玩得了的么”这种扫兴的话,她经常下去和那个自称很懂的邻居讨论,最后两个人意见统一在了一只股票上,并且煞有其事的分析出不出三天,一定会涨到某某价上。她们两个人都将家里富裕的钱押上了,在那时脑袋里是空的,眼前出现的幻影都是一片红色的涨停板,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赔的可能。然而,三天,就是三天,那支股票股开了股东会宣布了一条不好的消息,于是直直跌了下来。她们套得那么深,几年内完全看不到解套的可能。
那之后,苏佩玉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邻居出门。后来才知道,是犯了心脏病一直在医院插着管子。
她的心脏倒是很好,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去,她要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补上这个窟窿,她绝对不能让苏立言知道这件事,不然她的家就毁了。但是她日日苦思冥想,却毫无办法,就在那段她甚至都不想回家的日子里,她偶遇了安研。
确实,那时她是用了不好的手段将安研赶走了,因为心中对安研妈妈的妒忌,因为心中总时不时会蹦出来对安研身世的猜测,也因为当时的苏格真的太小了,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个隐患。可是此时,她看着安研却像看见救星一般,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或许,她也没有想过让安研给予帮助,她只是想找个人说出来,否则她就要爆炸了。
但是安研却主动对她说:“我可以先把苏格她们俩的学费交了,这样至少您能有个周转的空间吧。”
短暂的震惊之后,苏佩玉虽然心动,却还是果断的摇了头:“我不能要你的钱,我告诉过你,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苏格交给你的。你休想用钱来买我女儿!”
“阿姨你在说什么?”安研直到今日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的不敢置信,“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拿钱去买……感情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帮忙,而您现在也很需要帮忙,就是这样。至少先让她们好好去上学,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她们两个任何一个人说这件事,我更不会因为这样就对苏格怎样啊。”
后来,就像今天所有人看到的,苏佩玉接受了安研的钱,他们两个人保守着这个秘密,这些年一个字都没有提。但是,她一边接受了安研的钱,一边却更加在心里确定了不能让苏格与之在一起。她找不到理由,但是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的错误小一点。
“妈!”最先从这个真相中缓过来的是苏格,她站起来走到苏佩玉面前,一时间仿佛身份颠倒一般,拿出了家长常用的语言模式,“既然都已经这样了,都需要借钱给我们交学费了,在我们考完试之后你居然还会花钱大宴宾朋?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虚荣,才能不给自己的错误找理由呢!”
这一次,苏佩玉没有立刻勃然大怒,斥责苏格的忤逆。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璀璨的玻璃碎片,一点声音都没有出。
“苏佩玉,你真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苏立言站起来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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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无法接受现实,也无法做出决断的他们还不知道,在那个他们都不算陌生的城市,桐州,有一场巨变也在等待着他们。也有人像他们一样,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安研公司的人以每天几十通的频率给他打电话,却始终是关机,他们不明白即使在住院时都还关心着公司情况的老板这时候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人。当然,如果不是遇到了他们当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也不会想让老板看见自己这样慌不择路的样子。
几乎是同一时间,几家已经谈到最后环节的公司全部选择取消合作,无论他们怎样争取都没有用。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出现过。
而在学校站在窗口的穆枫,第N次将手机拿起又放下,他在窗户上哈了一口气,用手指写上了苏格的名字,然后又轻轻抹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