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盘棋局,多方对弈,都自认为执棋之人,谁又肯甘心沦为一枚棋子呢?只是形势急转直下,本蛰伏不出的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欲搅浑这潭水,从中谋取好处。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李存勖对孤啸山庄的倾巢而出并未有任何意外,也没有出动任何应对的手段。只是慢慢看着,看着这群久居深山的“饿狼”,慢慢蚕食掉洛阳周边的势力。
当那位站在扬名山巅的老者接到线报的时候,枯荣上却破天荒的绽放出一抹笑容,着实让人玩味。
带来消息的是高承英,原来一路慢慢赶路,便是为了等这一手情报,但当她获悉李存勖反应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抹怀疑,“难道真准备拱手相让了吗?”
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据她对李存勖的了解,此人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现在未动一兵一卒,肯定有翻江倒海的后手,等待着“弄潮儿”们自己送上门来。
但更让高承英疑惑的是另外一条消息,王爷李闫韵关门谢客,闭门不出,似乎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宝贝,这位一向行事高调,喜爱奇珍异宝,无心政事的王爷,却干出了“金屋藏娇”的美事,着实让人费解。
带来消息之人只说瞧见从明月楼驶出一辆马车,还是明月楼儒士亲自驾车,决计不会是寻常事。当马车停靠在王府别院后门外,就只瞧见明月楼儒士提着一个食盒,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待出门后,春光满面,喜笑颜开。
“难道,明月楼和王府联手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高承英满肚狐疑,但仅凭当前掌握的线索,根本无从推断事情的始末。
只是,现在唯一能确定是,明月楼或许已经选择了明哲保身,李存勖现在必然孤立无援。
但派往高府的探子迟迟未归,让高承英心思更重。但扬名山巅的老者已经等候多时,若是不能再天明前赶到,恐怕会误了战机。
所以,她一番思量后,快马加鞭。
当高承英来到老者身侧后,黑袍老者并未有任何动作。听完了高承英带来的消息,依旧无动于衷。但两人身后山腰处的军帐内,却传来持续的躁动,让人毛骨悚然。
高承英正要开口询问接下来的计划和安排,一名兵卒探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跪倒在两人身后三十步外,急切的说道:“启禀统领,不知何处来了一波江湖杀手,正兵分五路,向着洛阳城方向疾奔而来,请令示。”
黑袍老者猛然睁开眼睛,眼中神采奕奕,他望着洛阳方向豪迈说道:“天下大势,就定今朝。”
高承英不敢言语,她太熟悉师父的脾气,这位出自无量城的江湖人,从入高府被拜为客卿后,便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传授她武功,便是跟她讲述自己心中的夙愿。
那便是有朝一日,无量城的阴骨旗,能在洛阳内宫最高处,迎风飘摇,屹立不倒。
当然,黑袍老者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每说起此事,黑袍老者便状若疯魔,身体中有两种腔调来回切换,好生渗人。高承英一开始不以为意,只觉着好玩,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彻底明白师父的恐怖之处。
这事说起来也算是高府的秘辛,高家当代家主,也就是高承英真正的生父,因拒敌身负重伤,只
能用至亲之人的鲜血续命。
可那时高承英和高潜展均还年幼,黑袍老者便另辟蹊径,以自身修为作为媒介,强行将高家家主和家主夫人的命脉联系在一起。
但到最后一刻,家主夫人突然反悔,三人皆遭反噬。
虽然最后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力挽狂澜,但家主夫人被困于溶洞不见天日,高家家主亦是形容枯槁,黑袍老者也变得阴阳难辨。
此事在高承英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每每想起那一夜三人惨状,就心悸莫名。而黑袍老者却更加坚定了心中之事,但却因心湖荡漾无法压抑自己的形态,让高承英不敢再靠近分毫。
虽说后来两人之间交集越来越少,但高府却与无量城的捆绑越来越深,这确有授意之恩的师父,也开始依仗着高府势力,开始暗中布局。
这军帐中的“魑魅魍魉”,便是黑袍老者苦心经营这么些年的手笔。
但这世上若是有人敢言“鬼神之说”,那高承英却是不信的。黑袍老者所炮制的“魑魅魍魉”,也不过是用独门秘药让这群人丧生心智,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罢了。
只是当人丧生了心智,就已经不算人了。
高承英也从黑袍老者那承袭了这种手段,但却改良出了傀儡之法,算是一种变通,也许也是未能泯灭人性的底线。
黑袍老者回头望向在猎猎山风中沙沙作响的军帐,没来由地生出几许豪迈。仿佛等到初阳跃空时,便能站在洛阳城头,指点江山。
高承英心中起伏不定,终究还是问出了一句不该问的话,“师父,若是此行无功而返,又当如何?”
黑袍老者闻言浑身一颤,停住了身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高承英那被山风吹红的面庞,一字一顿地说:“不成功,便成仁!”
高承英低下高昂的头颅,她从不愿对旁人示弱,哪怕是面对高家家主的时候,也不曾示弱。她的柔软只能给一个人,那便是从小宠爱的妹妹,高潜展。
但此时,她不得不低下头,形势迫人,她只能如此。她在低下头的刹那,从黑袍老者眼中看到了一抹决绝,这是一位风烛残年老人最后一搏,为了心中的夙愿。
高承英忽然有点伤感,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太平盛世要活的潇潇洒洒,醉酒当歌,人生几何。那身逢乱世,只能夹缝求生,朝不保夕,为何还有那么多人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权势,终其一生呢?
此时的高承英不会明白,就连黑袍老者也没有想明白,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吗?
否则,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有人居于静,看山河风月,云卷云舒。有人居于动,跃马定山河,马革裹尸。有人居于庙堂,指点江山,兵戈铁马。有人居于江湖,醉里挑灯看剑,醒时闲庭折花。
这便是人的心境,是每个人存在的道理和根本。
高承英被推倒禁军统领之位上时,并未有如此多的念想,但终究世事不由人,反倒逼迫着她向着世道妥协。她不是没有想过,想过阿耶、师父乃至李存勖等人的心境,但终究还是猜不透。
或许,人心终究如湖,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涟漪,其下的波涛汹涌和怪石
嶙峋,都只能自知。
所以,她还是问了这一句不该问的话,想为这一次势必会玉石俱焚的孤注一掷留下一条不可查的退路,但却被黑袍老者一句话“截杀”。
“那便战吧”,高承英心念及此,又猛然抬起头,迎上黑袍老者的目光,充满了坚毅和果决。
黑袍老者收回了视线,吩咐道:“继续盯着那群江湖人的动向,切莫着急动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助力。”此言一坠,黑袍老者又开始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在月落间格外渗人。
却说顾醒等人分头行动后,并未遇到任何阻拦,五人在扬名山下幽径外汇合后,都有些意外。
按理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之人不会置若罔闻,但此时依旧风平浪静,着实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考虑到顾醒此时的情况,也未多想,只是在墨野的指引下,向着幽径深去走去。除了墨野和顾醒,其余三人皆是初到此处,不免有些担忧。
墨野从怀中掏出几枚丹药,一一分给三人服用,三人这才从那浓郁瘴气中解脱出来。但还是觉着危险异常。
墨野顺着幽径狭窄小路往里踱步,脚下兽骨嶙峋,一个不注意就会踩到。后面四人也是走的异常小心。
零陵不知何时落在了最后,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异样,但却对墨野带着他们来此的目的,起了疑心。
此处太适合埋伏袭杀了,若是墨野在此藏有后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只是两人同出明月楼,零陵知墨野,墨野却不知零陵,这一明一暗的交错,隐藏着扣人心弦的杀机。
零陵满怀心事,盯着眼前模糊的四人,看着被贾鸿道背着的顾醒,不自觉地握住了短刀刀柄。
…………
墨野来时并不知道孤啸山庄已然倾巢而出,但身处霞雀道的两人却在这当口收到了传信。
洛阳城,霞雀道。
一身白衣似雪的白琊,和一身灰袍的罗休,相对而坐,都满面愁容。此时应该出现的一人,迟迟没有出现,但孤啸山庄已经不愿再等,开始了“血祭江湖”。
白琊抬手将那张传信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挪到茶盏上,任由燃烧后的灰烬落入茶盏中,在茶绿之上,厚厚堆积出一层“灰幕”。
罗休没有说话,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是默默望着白琊手中的传信,看着它烧成灰烬。
等待灰烬尽数落入茶盏,罗休伸手抓起,仰头一饮而尽。
白琊没有任何疑问,只是随意扭头望向窗外,喃喃道:“月明将坠……”
罗休抬手擦了擦嘴角,淡然地补了一句,”何枝可依……”
吱个一声,门被人推开,一张熟悉的面具出现在两人眼前,那男子还是如旧,没有太多的凡尘俗世的沾染,只是身上莫名多了几道剑痕。
白琊和罗休相视一笑,皆是轻叹,终于等到了。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冥尊,他寻了一处椅凳坐下,开口便是惊人一句,“初阳现,动手时。”两人没有犹豫,皆是默默点头,刚才已经做好了准备,看来都在等待着天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