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来,问它:“拿锤子干嘛?”
老狼仰起了头,张大嘴巴朝向我,说:“把右上侧的那颗最长的牙齿,给我砸下来。”
“你这不是胡来嘛,把牙齿砸下来,以后咋吃东西呢?吃屎都塞得慌,你知道不?”
“我吃了你弄来的鸡,一辈子的入口之物的定数就够了,来,你砸,留在我这儿已经没用了。”
“就算你急着去阎王爷那里报到,豁着牙也不好看呀。”
“草,我又不是拖着自己的尸首去报到,你懂个屁!”
“可你砸下来,又什么意思?不就一颗臭烘烘的破牙嘛。”
“熊玩意儿,让你砸你就砸,别跟我顶嘴!”老狼来了火气。
不识好歹的老东西,敲掉你半边脸可别怪我!我在心里骂着,举起锤子,比划了比划,猛地砸了下去。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一道亮光闪过,在洞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了快要燃灭的火堆旁。
我被吓蒙了,锤子落在了脚面上,都没觉得痛。
老狼满嘴是血,噗噗喷着,它走过去,弯腰捡了那颗放光的牙,拿到眼下看了看,竟然还咧嘴笑了,说:“小子,你砸得还挺利索来。”
不等我说啥,它接着说:“你不是问我别的狼都死了,为嘛我还活着嘛,就是它,是这颗牙帮我多活了这么多年。”
“那不就是一颗牙齿吗?”
“是啊,它看上去是一颗牙,可它实际上是一粒佛珠。”
“爹,俺那个亲爹来,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尽在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我急得直跺脚,以为老狼脑子成了一锅粥,全乱套了。
老狼走近了,把那颗还在闪闪发光的狼牙递给我,说:“你好好藏在身上,一定别弄丢了,记住了吗?”
我虽然不相信它说的话,但那牙发出的光亮却刺花了我的眼。拿到手上,掂了掂,竟也沉甸甸,随手装进了外衣的口兜里。
老狼看上去还有点儿恋恋不舍,说:“等去了那户人家,让女人帮你缝在贴身衣襟上,一定一定别弄丢了,那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知道了吗?”
越说越玄乎了,一颗牙,与命有什么关系,尽胡诌滥扯!我不想再听下去,蹲下来,拿起了吃剩下的鸡架子,啃了起来。
老狼吐净了嘴里的血,招呼道:“别吃了,走……赶紧走。”
“去哪?”
“你那个新家。”
我猜想老狼一定是疯了,可又不得不听,人家把自己的牙都砸掉了,陪它走几里夜路又有啥呢?要不然,显得自己也太不仗义了。
出了洞口,老狼停下来,转身朝着黑黢黢的老窝望了望,不无伤感地对我说:“儿子呀,你陪我六七年的光景,我除了一颗牙,也没更好的东西送给你,你不会怪我这个老混球吧?”
我被它的认真劲儿逗乐了,说:“那牙都是你的命了,还有啥比命更值钱的呢?足够了……足够了……”
“小子,你可别以为我是逗你玩,狼牙辟邪,一煞治煞,更何况,我这颗牙还有些来历,是一个落难的道士亲手赠与我的。”老狼边走边说。
“道士还长着狼牙?你又在糊弄小孩子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嘛,那是一颗佛珠,是一个落难老道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特地送给我的。”
“一颗佛珠,它怎么就变成一颗牙了?”
“这段山路不好走,等上了正道我再告诉你。”老狼说着,往我身边靠了靠,卷起尾巴护着我。
等下了山,老狼才慢条斯理地说:“那是七年前,一个远来的老道帮人驱魔,追赶一条成精的母蛇到了南山中,熟料那大虫不但精通妖术,还知道人身肉体的软势,竟用迷情花粉击中了老道的欲根,结果就落入了迷魂阵。正巧我觅食路过,冲上去,口爪并用,撕裂了蛇精的七寸,救下了老道,并留他在洞中修养了几天,临别时,为了答谢我的救命之恩,他就拿出一粒佛珠,送给了我。”
“我还是不明白,佛珠怎么就成狼牙了?”
“因为狼闯天下,靠的就是伶牙俐齿,老道为了我能够力战群雄,百战不殆,便施展法术,点珠为牙了。”
“哦,原来还真是这样啊。”说着话,我回过头来,眼睛不由得瞪大了,夜色中的老狼,竟然成了直立行走的人形,只是腰背稍稍驼了些。
“紧脚赶路吧。”老狼见我满目惊异,也不做解释,只管走到了前头。
等爬上了一个陡坡后,老狼又说话了,他说:“其实吧,我算不得百年成精,但也有了一些道法,之前想着如数教给你的,但后来我改变了主意,觉得你还是做一个平淡的常人好,免得招惹是非,连日子都过不安生。”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过安生的农家日子了?”
“是啊,阳间几十年,别贪图出人头地,更别惹是生非,安安生生过日子,那才是正理。我送你的那颗牙,定能庇佑着你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我嘟囔道:“那至少,你也该把借尸还魂的法子教我吧,也好帮助无常之人起死回生。”
“这个……这个嘛……”
“你舍不得吧?”
“也不是,实话告诉你,想当初,超度你娘孕育,并借尸还魂的不是我,正是那个老道,是他点化了我,想着为我留条根,所以才……”老狼话没说完,长叹一声,听上去意味深长。
我豁然开朗,这与之前那个“爹”的故事如出一辙,正好合拍,看来一切都是老道所为。
见我无语,老狼又说:“凡事有个规矩,老道只顾情义,忽略了法则,触犯了天条,结果被贬到了东海,做了一个有头无尾的龙虾。”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乱了起来。
老狼接着说:“这就是我让你平淡做人的本意,艺高压人,树大招风,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他:“那你呢?我走之后,你咋办呢?”
他一笑,说:“人之命,由天定,我自有去处,你无须担心,有你这份心意就足了。”
说话间,来到了山南坡的一个村落。
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棵大树下,有一户人家,三间瓦房,碎石墙圈围,简陋的院门大敞着,好像是知道有人来投宿似的。
站在门口往里打探着,只见屋内灯光已熄,窗口漆黑一片。
老狼小声说:“看来我事先想得并不周全。”
“怎么了?”
“他们的儿子毕竟已去世七年之久,深夜贸然回来敲门,还不把你当成鬼了呀,万一吓出个好歹来咋办?”
“那咱就回去吧,等天亮再来。”
老狼摇摇头,说:“不行,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啥来不及了?”
老狼沉吟一阵,说:“你就别多问了,既来之则安之,你现在就是这户人家的儿子了,赶紧想想办法,怎么才能够让他们接纳你。”
他反反复复说来不及了,究竟是指什么呢?我心里犯着叽咕,轻手轻脚进了院子,朝里面打量着。
在东墙根下,有一个牛棚,里面的牛见我走近,呼哧呼哧喷了两声鼻息,还蹭了蹭脚底,好像是要表达一种意思。
走进去看了看,见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踩上去软绵绵的,还隐隐散发出了一股清香味儿。
我返身回来,对着老狼说:“就那牛棚了,躺在里面睡觉挺舒服的,等天一亮,有了阳光,他们就不会怀疑我是鬼了。”
老狼想了想,说:“那也好,你记住跟你说的话了吗?”
“记住了,不就是安心做个凡俗人嘛,那有何难?”
老狼说:“你从半个野兽变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活着的环境的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家现在过的可是现代生活了,真担心你适应不了。”
“没事的,你放心好了,之前我也没少下山,啥现代不现代的,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嘛。”
老狼又交代几句,便急匆匆转身走了。
我望着它又恢复了狼形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泛上来,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哗啦啦流个不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