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过多久,你娘就病倒了,饭不吃,茶不思,日渐消瘦,熬过了五天,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低头咳嗽起来。
我冷冷地盯着他,目光却柔和了许多,说:“娘的死都是因为我,她是想我想死的啊!你不问青红皂白,一扔了事,你现在睁大眼睛看看,好好看看,我像个妖孽吗?”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说:“是怪我……是怪我,好在你慢慢长大了。”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是啊,我也惦记着呢。”
我眼露凶光,紧紧逼视着他,吼道:“我天天吃野果,吃生肉,甚至还喝过老鼠奶,我他妈真成野兽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我该死!”他说完,猛咳两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我起身走过去,看他喷出了一口鲜血,把地上的土都染红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心头一软,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对着他说:“我也就是说说狠话,其实吧,谁是爹都无所谓,我没有必要再恨你了。”
他嘴里发出了怪异的声响,听上去毛骨悚然,但嘴角却扯出了一丝僵硬的微笑。
一阵凉风掠过,他面部急剧扭曲变形,双眼放大,爬上了额头,嘴唇扯到了左边的耳根,变得狰狞可怕。
接下来,又呼呼喷出了好几口鲜血,双脚猛一蹬,人就直挺挺的了。
不用靠近,我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刚想转身离去,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儿呀,好在他也算是你爹,趁着尸骨未寒,把他埋了吧。”
是娘,没错,那肯定就是娘的声音。
这时候,天色已晚,夜幕渐渐降临。
我使出了吃老鼠奶的力气,把那个不配做我爹的男人拖到了娘的坟前。
本想着让他与娘合葬的,可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娘与狼生下我的那些传言,心里面一梗,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把他拖到了右侧的空地上,突然又听到了娘的声音,她说:“把他埋到左边吧。”
“为什么?右边不行吗?”
“右边还有用?”
“有啥用?”
“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不管是幻觉,还是实情,只要是娘的话,那就必须得听。我走到了娘的坟墓左边,跪下来,双手拼命挖了起来。
等到把坑挖好,我起身转到另一边,拖过已经僵硬了的尸首,塞进去,手忙脚乱地把那个本该恨,却又恨不起来的男人埋掉了。
等我扑打着手上的尘土站起来,长嘘一口气,抬头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时,突然又听到了娘的声音:“儿呀,你也算尽孝了,我足了,知足了。”
我长吁一口气,回头一看,竟然看到了娘,她正坐在坟子里面,朝我微微笑着。
明明是阴阳两隔,我怎么就能看到死去的娘了呢
我刚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娘的影子突然就不见了,眼前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土堆。
一定是自己看花眼了,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会那么年轻,一定是睁眼做梦了。
我摇摇头,拔腿离去,突然又听到了娘的叫声:“儿呀,你紧脚回去吧,你狼爹在等你呢。”
猛然回过头,只看见娘坟头上的几棵瘦草在迎风摆动。
我心头一紧,撒腿就跑,等我爬上山,急吼吼闯进洞穴时,一股刺骨的寒气迎面扑来,整个人几乎都被冻僵了。
“狼爹……狼爹……”我喊了起来。
好大一会儿,我才听见里面的角落里传出了噗噗的两声喷鼻声,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我点燃干柴,借着跃动的暗红火光,看到老狼正卧在一块黑乎乎的兽皮上,瑟瑟抖成了一团。
“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走过去,问他。
老狼两只前爪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头,突然怪声怪气地问我一句:“小东西,你承认是我儿不?”
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记忆中,我从来没听见过它说过人话的,要表达的意思只能用肢体语言告诉自己。
“是啊,谁说不是来,至少你也是我养父。”
“小子,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你亲生父亲?”
“因为你是狼,我是人。”
“人跟狼那不就是长得不一样嘛,里头的灵魂都是一样的。”老狼说着,突然问我,“你是不是真心想知道哪一个才是你的生父?”
我觉得老狼今天有点奇怪,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老狼嘴角竟然有了笑容,他说:“那好,你先满足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我再告诉你。”
“最后一个愿望?啥愿望?”我心头一沉,默默自问道,莫非它也要死了不成?
“你去偷一只鸡来,我嘴上犯馋了。”老狼说着,竟然还咽了一口唾沫。
我说:“洞里不是还有吃的吗?”
老狼说:“只有几根黄瓜和玉米棒子了,可我就是想吃鸡。”
“那好吧,你趴下等着吧。”说完,我就朝外走去。
老狼在后面喊:“小子哎,找那些殷实的大户人家偷,别糟蹋穷得叮当响的人家。”
我没吱声,继续往前走,心里叽咕着:狼就是狼,就算你戴上一顶礼帽,那也做不了君子,穷讲究个啥呀?
虽然这么想,但进了村子之后,我还是翻墙进如了一户门庭高大的人家,躲在暗处,确定没人出入后,便瞅准了鸡窝的位置,猫腰过去,打手就捏住了一只鸡的脖子。
那只鸡倒也配合,只把翅膀挓挲开来,忽闪了两下,叫都没叫一声,就咽了气。
回到洞穴后,我用炭火把鸡烤了,香喷喷的气息引得自己也涎液直流,但我强忍着,走到仍卧在角落的老狼跟前,撕扯着肉丝,喂起它来。
老狼吃着吃着,竟然流起了眼泪,泪珠如豆,浑浊凝重,沿着它窄长的面颊咕噜噜滚下来。
我心里一阵翻涌,很不是滋味,差点也跟着哭出来。
一看我这样,老狼停下了嚼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流眼泪吗?”
我说:“你是不是也要死了?”
老狼嘴角一翘,那是它在微笑,说:“死有啥好怕的,难的是活着。”
“活着多好呀,还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我扬了扬手中的烤鸡。
老狼用前爪挠了挠脸颊,说:“吃只是为了活着,可活着的不是为了吃,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
他说:“像我这样活着,就是一种折磨了,也多亏了这些年有你陪着,所以……所以……”它欲言又止。
“你想说啥?别吞吞吐吐的。”
“以后你就明白了,再说吧,咱们这都是缘分,上辈子欠下的,这辈子来还,还上了,也就两清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就说:“你是不是吃鸡撑糊涂了,乱说啥呢这是?”
老狼前爪撑地,半蹲了起来,眼泪已经风干,双目炯炯望着我,说:“天机不可泄露啊,有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己去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