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了老牛身边,抚摸着它光滑的肚腩。
老牛轻哞一声,摇起尾巴,在我后背上扫来扫去,扫得我身心舒畅。
一阵困意袭来,我躺到了爷爷为我铺好的干草上,盖好被子,手摸着狼牙,不由得想起了狼爹,泪水潸然而下。
这一夜,我跟狼爹在梦中说了很多话,直到天边有了亮色,才混混沌沌睡了过去。
第二天,我被娘叫进屋里,洗罢脸,然后坐下来吃早饭。这时候,奶奶打外头走进了屋,见我们娘俩安然无恙,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
见娘吃完了饭,奶奶对她说:“媳妇,你到外面来,我跟你说个话。”
“娘,有话就说呗,干嘛要出去呢?”
奶奶瞥了我一眼,没接话,直接走到了院子里。
儿媳妇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只得跟了出去,站在门前的石阶上,问:“娘,你想说啥呢?”
婆婆压低声音,说:“等会儿你陪我去趟乱坟岗。”
“去哪儿干嘛呢?”
“你别多问了,记着带一把铁锹。”
“娘,你的意思是?”
婆婆点点头,声音越发低了,说:“我还记得埋孩子的那个地方,扒开来看看,是不是还有尸骨在里面,如果在的话……”
“娘啊,孩子都回来了,还有啥好怀疑的?”儿媳妇满脸不情愿。
“说得轻巧,你就没觉得孩子回来的有点蹊跷?”
“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摆在咱面前,你看那鼻子,那嘴儿,哪儿哪儿不像你儿子呀。”
“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婆婆脸上阴得厉害。
媳妇说:“娘,你也别折腾了,我一大早已经给你儿子打电话了,他说这就请假回来。”
看来我就要见到这家的爹了,心里难免有些慌乱。
听见奶奶小声说:“你还指望他,笨的跟个熊似的,能看出个啥眉目来?我都想好了,先去看看埋孩子的地方,然后再把王仙姑请过来,让她用阴招识别一下,那就万无一失了。”
正说着,爷爷打门外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个大竹筐。
他先去牛棚里给老牛加了饲料,然后走过来,对着儿媳妇说:“待会儿我带孩子去北岭的水塘洗个澡,你去给他准备几件像样的衣裳。”
儿媳妇说:“家里哪有他穿的衣裳呀?”
爷爷说:“那就去买几件呗,这邋里邋遢的,咋出去见人。”
儿媳妇答应下来。
奶奶说话了:“衣服先不急着买,搞明白了再说。”
爷爷说:“还有啥不明白的?那好吧,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就跟你一块去看,让翠兰去镇上给孩子买衣服。”
奶奶说:“你不是要带孩子去洗澡吗?”
爷爷说:“不正好顺路吧,先挖开土坑看一看,然后再去洗澡也不迟。”
“你说带着孩子去挖?”
爷爷说:“不就是个土坑嘛,里面肯定啥也没有,让你看看也就死心了,省得你再没完没了地瞎折腾。”
奶奶没再说话,进了屋,跟我说起话来,听上去有一搭无一搭的,可话题还是围着我的身世转。
收拾完碗筷,娘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阵,大概是为了确定我的身高,又让我站到她跟前对照了一下,便骑车去了镇上。
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出了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胡同,直奔着村西走去。
路上遇到不少村里的人,得知爷爷奶奶死去的孙子突然回来了,个个惊得见了鬼一样,几乎把下巴都落到地上了。
走出村子不远,来到了一个土岭前,岭下有一片平整的洼地,奶奶指着地边的一个土疙瘩说:“就是那地儿,你挖吧。”
我故意装糊涂,问爷爷:“要挖什么?”
“挖宝贝。”爷爷笑着应一声,便抡起铁锹刨了起来。
别看爷爷年龄大,干起活来却不含糊,三下两下就把结实的土地挖开了一个洞,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响。
奶奶走过来,说:“挖到了……挖到了……挖到盖在上头的石板了,你把四下的土再开阔一下,轻易就掀开了。”
爷爷把周边的土清理了一下,又沿着洞壁挖了一阵,果然就露出了石板的边沿。
他把铁锹伸进去,用劲往上一掀,随着噗一声微弱闷响,一股淡淡的雾气蒸腾而起。
奶奶唏嘘一声,往后倒退了一步,随喊道:“老头子,别动……别动……先别动!”
爷爷停下来,扭着脖子问奶奶:“咋了?”
奶奶变戏法一般,从裤腰里摸出了一沓纸钱,蹲下身,点燃了,嘴中念叨着:“孙儿呀,你要是还在,可别怪罪我们惊动你,给你钱,安安生生呆在里头,可别出来祸害人啊……”
烧完纸前,奶奶站起来,对着爷爷说:“别用铁锹了,你下去,用手把石板抱起来,别惊动了小东西。”
我觉得奶奶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多余的,里面的尸首早就被老狼给偷走了,哪还有啥东西呀。
然后,当爷爷深弯下腰,双手吃力地把石板挪开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出现了——
一条一米多长的花斑蛇探出头来,朝着四下打量着,两只豆粒大小的眼睛射出瘆人的寒光,吱吱地吐着血红的信子。
奶奶啊哟惊叫一声,僵住了。
倒是爷爷胆子大,他随手抄起地上的铁锹,高高抡了起来,看上去是打算要了那蛇的命。
我却淡定的很,因为之前常年住在山上,蛇虫之类的东西见多了,就连难得一见的金环蛇、银环蛇、五步蛇、烙铁头蛇我都见过,去年秋天摘果子的时候,我还碰见过一条十几米长的金色太攀蛇,区区一条花斑蛇算什么,就算拿在手中玩一玩,也不在话下。
刚想弯腰去捉,却觉得不合适,那样更会引起奶奶的怀疑,一个七八岁的平常孩子,谁有那么大的胆量?便停了下来,还装出一副畏惧的样子,往后缩着身子。
“住手……住手……死老头子……你不要伤着它。”回过神来的奶奶大声制止道。
“熊娘们儿,你咋呼个屁!一条蛇留它干吗?”爷爷放下了铁锹,可他不是听了奶奶的话,想放过那条蛇,而是改变了杀戮的方式,他把铁锹提在手中,利刃对准了花斑蛇的七寸处。
就在爷爷发力铲下去的时候,那蛇却蹭地逃脱了,一眨眼的工夫,蹿得无影无踪。
奶奶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嘴里叽叽咕咕念叨个不停。
“我看你也快成半仙了。”爷爷瞅一眼奶奶,用铁锹把石板钩了出来,这才看到,在石板下面的西边角落里,有一个碗口粗细的洞口,黑漆漆的,看上去很深,不知道通到哪儿去了。
我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不安的,担心里面真的存有尸骨,那样一来,就算是我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给人家做儿子、当孙子的可能性就成了泡影。
当我往前一步,往土坑里看时,里面并不见尸骨,却有一张完整的蛇蜕,看上去是那蛇刚刚褪下来的一张皮。
爷爷朝着奶奶喊一声:“你起来,甭装神弄鬼了,你过来看看,里面哪有人身上的物件!”
奶奶站起来,走到土坑边,朝着里面看一眼,脸唰地黄了,她喃喃道:“作死呀,作死呀,一定是惊动哪位大仙了。”说完,闭目祷告起来。
爷爷却不以为然,说:“哪有啥大仙,是那蛇拿这里当了窝,你看看……看看这边的洞,肯定连着另一个出口。”
奶奶再次跪了下来,撅起屁股磕着头。
爷爷不再理她,抡起了铁锹,朝着洞口的位置刨了起来。
刨了不足半米远,那洞口陡然朝下转了个弯,成了个直上直下的筒子。
我俯身往里面一瞅,竟然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看上去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还隐隐从里面冒着丝丝缕缕的潮湿寒气。
奶奶没敢近前,远远一瞅,便慌了神,朝着爷爷喊:“死老头子,快填坑……快填坑……再不填坑就出妖精了……”
爷爷笑着说:“瞧瞧你那个熊模样吧,在你眼里,全成妖精了。”说完,就用铁锹刨土埋了起来。
“爷爷,你等一等。”我喊了一声。
爷爷一愣,问我:“小东西,怎么了?”
我咧嘴一笑,说:“爷爷,把那蛇皮拿出来吧。”
爷爷问:“你要它干嘛?”
我说:“看上去挺好玩的,埋在里头白白糟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