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右手举起,飞刀而向,只听嗖一声,红冠鸡头啪嗒落地,咕噜噜滚到了我脚下。
我低头一看,那鸡眼圆睁,深仇大恨地瞪着我。
鸡呀鸡呀,无辜的鸡,你可别忌恨我呀,你的死与我无关……我在心里念叨着。
再看那老太太,已经倒提着鸡爪,围着我转起了圈,被快刀横切开的鸡脖子就像一根空心的肉管子,咕嘟嘟往外喷着热血,在我身边画了一个不算规整的圆圈。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戗得我直想吐。
我强忍着抬起头来,刚才还是五彩晚霞映照下的天幕,瞬间变成了一片血红色,在红色背后,已经有了依稀的星星在乏力地眨动着眼睛。
“孩子,你走出来。”老太太手中提着还在抽搐的鸡,对我说。
我懵懵懂懂望着她,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
老太太说:“你从那个圈里走出来,咱一块进屋歇着去。”
哦,原来她用的是巫术,如果我是鬼,就走不出那个圈子,是人的话,那就可以直接进屋了。
我心里窃笑着,奶奶哟奶奶,你这也太小儿科了吧,不就是一点点鸡血嘛,就能圈住鬼魅了?真要是管事的话,鬼就没啥可怕的了,只要随手提着一桶鸡血,走进阎罗殿都无伤大雅。
见我踏踏实实走了出来,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把死鸡递给了儿媳妇,说:“赶紧褪了毛,拾掇干净了,熬一锅鸡汤给我孙子补一补。”
女人接过去,一脸惊喜望着我,说:“儿呀,儿呀,你跟爷爷奶奶说说话,我去忙了。”
我点点头,应一声:“嗯,你忙去吧,娘。”
爷爷走过来,拉着我手,边往屋里走边问我:“孩子,我问你个事,你如实回答我。”
“爷爷,你问吧。”
“你是不是头夜里就来过了?”
我一愣神,问:“爷爷你是咋知道的?”
爷爷说:“一大早,我过来给牛添饲料,看到地上的干草改了样,蹲下来一看,像是有人在上头睡过。”
“是啊爷爷,我是来过了。”
“可你咋又走了呢?”
“爷爷,这事吧,是……是……”我脑子快速转着,敷衍道,“我刚打了个盹,就梦见了师傅,他对我说,因为昨天是凶日,不宜与亲人重逢见面,所以我就找个地方,暂避了一下。”
“哦,是这样啊。”爷爷点点头,领我进了屋。
我回头看一眼,见奶奶正掐指算了算,随在后头喊:“是啊……是啊,昨天正逢红煞呢,多亏着没相见,要不然准主凶。”
爷爷说:“就你整天疑神疑鬼的,差点就把孩子给轰走了。”
奶奶说:“这事也怨不得我呀,谁承想死去那么多年的人孩子又活了过来,还大模大样走进家门了呢。”
爷爷说:“儿媳妇一说这事,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想想,要是鬼睡在牛棚里的话,能把草压成那样吗?”
“这倒也是,鬼是没分量的。”奶奶满脸欢欣跟进来,在我后背上拍打了两把,然后说,“你跟爷爷在里屋喝水,我跟你娘做饭去。”
看上去一家人是相信了我的谎言,可奶奶毕竟是懂点巫术的半拉子神婆,她心里多多少少还存有疑虑,接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地试探着虚实。
她先是拉开了屋里的电灯,谎称说要测一测我的个头,要我站到了灯光下,她不往我头顶瞅,却弯腰看着我的脚下,这分明就是看看我有没有倒影,据说鬼是照不出影子的。
再接下来,她在烧火做饭的时候,故意把旺烧着的柴草拉出了灶膛,装出一副手脚无措的模样来,要我过来帮忙。
我跑出来,毫无惧色,利利索索就把柴草归拢到了灶膛里,还帮她续了一会儿柴草。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喜笑颜开围坐在了一起,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我爹呢?”
爷爷说:“去城里面打工了。”
我问:“打工干嘛?”
奶奶眉头一皱,疑问道:“你连打工都不懂呀?”
我摇了摇头。
爷爷解释说:“打工就是干活,村里的地少,男劳力大多数都去城里干活挣钱了。”
奶奶盯着我,问:“你连电视都不看?”
我说很少看,师傅不让看那些俗气的人和事,怕学坏了。
“不知道也很正常呀,孩子在山上待了那么多年,不沾人家烟火,他咋知道啥是打工呢,再说了,这是个新名词,我们原先不是也不懂嘛,一开始还以为给人家干活,还要挨老板打呢。”爷爷说着,憨憨一笑。
我肚子里本来就缺油水,再加上一天没打饱食了,这时候早已是饥肠辘辘,眼见着满满一桌子好吃好喝,还有一大盆子香喷喷的鸡肉,馋得我直打蹿,大口大口咽着唾沫。
娘见了,劈一条鸡腿递给我。
接到手里,来不及细看,塞进嘴里胡乱嚼几下,就连肉带骨囫囵着吞进了肚子里。
奶奶看得眼发直,她对着爷爷使一个眼色。
爷爷皱一下眉,有些无奈地把一支酒杯递放到了我面前,说:“孩子,按理说你还小,不该沾酒,可这么多年,你突然起死回生,站在了我们面前,的确是件天大的惊喜,总该庆贺庆贺,来,陪爷爷喝一杯,一起乐呵乐呵。”
酒这东西我并不陌生,先前跟着狼爹的时候,夜里去庙里捡吃食,见有供酒,就偷偷喝了几回,刚开始一喝就晕,可后来就觉得轻飘飘的很舒坦。
一来二去就有了点瘾头,特地下山偷过几回,拿回山洞里慢慢喝,喝完就迷迷瞪瞪睡一觉,倒也惬意。
这时候见爷爷给斟满了酒,就毫不客气地举了杯,随着爷爷喝了起来。
奶奶见我喝起了酒,越发打消了顾虑,很明显,鬼肯定是不胜酒力的,一口酒就能让它献出原形。
但她还是不死心,见我大把大把地抓着鸡肉吃,就问我:“孩呀,你是不是不会用筷子呢?”
我借着酒劲,脸红了起来,含含混混地说:“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没了规矩,会用……会用……”说着话,就摸起了桌上的筷子,虽然用得不太熟练,但终归还能把肉菜夹到嘴里面。
这时候,那个年轻女人,也就是我娘,突然流起了眼泪。
我咽下口中的菜,问:“娘,娘,你哭啥?”
娘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儿呀,娘对不住你呀。”
我说:“娘对儿哪有啥对不住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不再提了。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开心还来不及呢。”
娘叹一口气,说:“儿呀,就算是不提,娘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是娘亲手害了你啊!那天天气确实是冷了点,见抱在怀里的你还是被冻得打哆嗦,我就点了柴禾,给你取暖,也该着出事,突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说是咱家的猪崽跳出圈墙逃走了,一急之下,就追了出去,等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烟熏得浑身青紫,没了气,等我哭着喊着把医生找来时,人家说,你已经……”
娘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讲起了伤心往事,她是想把我死去的过程仔仔细细讲给我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