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曜坐在正中间的桌子上,一边给自己沏茶,一边打量着屋里的道士。
三三两两,散落在各个桌子上,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有人皮笑肉不笑,也有人在暗中打量着顾曜。
但个个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盯着门外,竖着耳朵。
“都是冲着卖人参的人来的,也不知刚刚那泥老鼠是谁做的手脚?”
顾曜端起茶杯,仔细观察。
野茅的法术,特点都很明显,门槛低,修炼起来极快,但往往会有些缺点,同时因为目的太过明确,缺乏长远之道。
比如他曾经修炼过的攒心钉,这术法阴损,杀人只在一瞬之间,但缺点也很明显,要将木钉插入目标体内,会先对自身五脏造成些许伤害,另外,这法术也没什么衍化变通,出手后成了就是成了,能挡住一次的永远能挡住下一次。
拿来对付凡人还好,对付稍微功力高些的,都难以建功。
而对比正道大宗的法术,比如五火掌,威力薄弱,伤人极难,往往要配合符箓等手段才能展现些许威力,但却是火行法术的根基,是参悟火行大道最好的法术。
刚刚那泥老鼠,倒是还有些门道。
“通幽。”
双目中闪现一抹黑芒,又迅速隐去。
顾曜手中茶杯在指间转动,双目在屋内扫来扫去。
“真不愧是野茅,个个都是养鬼的,也不冲撞到凡人。”
看清之后,他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这群道士,人人周身都有着鬼物护身,男女老少,各不相同。
而且大抵养鬼的器物,都是手上的扳指或是手镯,个别标新立异的,也用的是发簪或是腰间的玉佩。
“虽说养鬼之术泛滥,但也没想到这么同质化。”
野茅养鬼是常态,主要还是鬼物太好用了,查询线索打探消息,帮忙战斗,恐吓凡人,又或是行骗敲诈,勒索恐吓,简直全能。
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养鬼容易导致自身阴气过重,不利于修行。
顾曜看着屋内这群人:“这么看,刚刚那泥老鼠,应该不是这群人的。”
“若是他们,大概应该会用鬼怪来偷听,那泥老鼠的手段,有些形似水行三千文,应该不是他们能掌握的。”
“不过也可能他们估计我的道士身份,担心派鬼被我发现了,不管怎么说,也得试验一遭,最好能把他们都打发走。”
顾曜打定主意,在这屋里寻找合适的目标。
“就他了。”
顾曜拍了下桌子,向着躲在后面的吴书竹高声喊道:“吴掌柜,拿坛血参酒。”
吴书竹应了一声,不知顾曜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从下面的石室内取出一坛送了过来。
接过之后,顾曜起身,大步流星走到一个瘦瘦高高、留着长须的老道人对面坐下。
这老道人鹤发童颜,满头银丝整整齐齐,用一根白玉簪定住,一身道袍也是极其干净,这卖相,与屋内其他野茅有些格格不入。
老道人看着顾曜坐在他对面,拿着一个碗倒酒,有些意外,但并未说什么。
倒是顾曜,做到面前才发现老道人的发簪不是什么白玉,而是一根骨头精心雕磨而成,当下眼神又是冷了冷,又扫了一眼桌子上像只猫一样蜷缩的鬼童。
这鬼童才是顾曜找上他的原因。
其他野茅的鬼,千奇百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看的出来,生前也不是什么体面人,唯独他这只鬼童,白白胖胖,穿着的衣服红黄相间,鞋子上更是镶嵌块绿宝石。
此外,这鬼童的气息也比其他鬼物更强横,若是在圣人盗那群手里,指不定能炼成魑魅魍魉二十四鬼中之一。
“可惜看不出他是什么修为。”
顾曜放下酒坛,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酒,伸手推到老道人面前:“前辈怎么称呼?在下,茅山顾曜。”
老道人看着顾曜推碗时刻意避开了趴在桌上的鬼童,又听到他自称茅山,身体微微直了些,表情也严肃了许多:“小道长不用这般客气,贫道茅山玉山。”
野茅什么时候最紧张?
不认识的同道主动靠上来的时候。
两人并未压低声音,屋内其他的野茅也都一其注意了过来。
这玉山没敢碰酒,手放到了桌子下,那鬼童舒展身躯,坐正,一双漆黑的眼睛盯住了顾曜。
感觉到一股阴气靠拢,顾曜运转龙虎食炁功,将阴气吞掉,笑着道:“玉山道长,您来洛阳几日了?晚辈今日刚到此处,不知为何这么多道友聚集在这客栈,还想请问下前辈。”
鬼童歪歪头,加大了输出,阴风呼呼吹来。
玉山看着顾曜这样子,更加谨慎了:“道友何必明知故问?都是野茅,来此处不都是博一份机缘?”
说话时,他桌子下的手微微转动扳指,鬼童神情一震,张开嘴,唔啊啊的吐出一股股黑气。
店内的小二都是凡人,看不到,只觉屋内突然凉风习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当下抱住了胳膊,缩回了柜台后面。
顾曜的头发有些晃动,他深吸口气,鲸吞饮海,店内的空气都感觉变的稀薄了许多。
“玉山前辈,晚辈确实不知啊,我与此处的吴掌柜是旧友,今日来了,顺便看望一二,结果却意外撞到了诸位,也是惊喜。”
一边说话,他一边吐气。
一股更加阴冥冰冷的气随着话语溢出,桌上结了成冰霜。
那呜呜啊啊努力吹风的鬼童直接打个机灵,被这森冷的风吹得惨淡了许多,一个咕噜滚下了桌子。
玉山道人瞳孔一缩,默默从袖子中取出个木匣:“道友修为高深,何必赶尽杀绝?我们茅山规矩,见者有份,你吃肉,我们捡骨头,还是道友真打算引起众怒?”
他说话时故意加大了些音量,让周围的人,听的更加清楚明白些。
躲在柜台后的小二,立刻弯着腰向后逃。
这边顾曜拿起酒坛,里面的酒水已经结了冰霜,微微一晃,冰霜消融化为酒水,直接往空手中倒。
在屋内一行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酒水好似倒在个看不见的碗中。
顾曜端着空气中的酒,小小缀饮一口:“玉山前辈说笑了,我只是来问问罢了,什么吃肉不吃肉,我吃素。”
“倒是还有一事想问,您这小鬼,养的可真不错,不知是哪家的孩童,又是怎么死的,父母可知晓?”
手中剩下的酒水变为一条绳索,将地上的鬼童束缚住,又伸手一拍,一张符箓浮现,化作一张大网将它包裹住。
玉山道人看到顾曜出手,也不犹豫,当下手中木匣一开,嘴中念念有词。
“上天苍苍,地下惶惶,四方鬼神,与我同藏,随我同用,往返无妨!神兵火急如缕令,敇!
一阵青烟从木匣子内冒出,青烟之中,一个绿色火焰组成的鬼头狰狞。
玉山一下跃起,往后一跳,还不忘记顺手关门同时吼道:“诸位,这后生不讲规矩,实力超凡,我们不联手,此处的造化,与我等无缘!”
其他野茅刚刚想动,却看见顾曜坐在凳子上稳若泰山,那酒坛内的酒水跃出,化为数十柄水剑指着他们,同时感觉到他们体内的气血也有些躁动不安。
“诸位道友还请莫动,晚辈只除恶道人。”
他看着玉山取出一张符纸,双手捏印掐诀,随后将点燃的符纸扔给鬼头吃掉,不急不忙,看着表演。
这玉山动手时,修为已经已经被他看穿了,只是个境界比他还低的野茅,看手段,又是纯粹的鬼道。
那可真是案板上的菜了。
那鬼头发出桀桀的鬼笑,先看向玉山,口出人言:“祭品!”
玉山老道看了看顾曜,面露心疼之色,拔下头上人骨簪,狠狠戳穿了自己掌心:“天上阴,地下冥,九幽藏鬼,人骨敛魂。”
人骨发簪浮出一抹血红色,玉山拔出发簪,双手食指一夹:“祭品,阴身食。”
一道虚幻的男人魂魄从白骨簪中钻出,茫然的飘向那鬼头。
就在此时,顾曜动手了。
他手指一抬,一道水剑疾驰,射穿了那鬼头,又是两道水剑射向玉山,同时,又是一张困鬼符凝出,囚住了那男人魂魄。
鬼头大怒,水剑刺中之后只是升起了一团水汽,反而激怒了它,绿色火焰升腾,大片大片火焰从它口中吐出,盖向顾曜。
担心火焰烧坏屋内的家具,顾曜一抬脚,将桌子挪到一旁,抬手,一点雷光在指间浮现。
“雷一,火行雷。”
一道金色的火苗被雷电缠绕着出现,悠悠扬扬的飘了过去。
屋内所有的野茅,精神瞬间绷紧了。
雷法!
这小子,呸,这高人,不能惹。
接触到绿色火焰的瞬间,就像是烈火烹油一般,瞬间蔓延燃烧。
陡然间金光漫天,雷丝闪烁,狰狞的鬼头毫无反抗之力,瞬间被火焰般的雷电吞噬。
只是光芒一闪而过,那蔓延的好似要充斥全屋的雷海又瞬间收敛,原本的鬼头所在之处,只有一缕的金色的火苗,悠悠扬扬落在地上。
砰。
地上的砖碎了。
金色的火苗熄灭了。
而鬼头背后的玉山道人披头散发,想要再次招鬼,但源源不绝的水剑不断飞来,他只能不断扔出一张张白纸符箓,变成鬼气森森的乌鸦,与水剑缠斗。
看到鬼头被消灭,又看到雷法,两腿一颤,转身来不及开门,直接一头撞开了门,向外面跑去。
顾曜操控水剑将不多的白纸乌鸦斩碎,看了下屋内其他做的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好似认真上课、在比赛谁的腰更直的野茅,聚拢水剑化为弓矢,走了出去。
拈弓搭箭:“玉山前辈,接箭。”
一箭破空,百步穿扬。
转身走进屋内:“诸位道友,谁能帮个忙,帮玉山前辈回来?”
一人双腿有些发软,跑了出去。
顾曜又笑着问道:“诸位,能不能简单说一下,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犯法的事?和这位鬼道前辈,有没有什么关系?这位可是真切犯了大周律法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