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气,本该异常炎热,却因连场大雨,气温骤降,仿若秋季提早降临。
御花园,奇花异草,翠柏修竹,在雨水的冲刷过后,颜色更加艳丽,空气清新异常,令人心情舒畅。
南宫傲设宴,宴请上月科举金榜题名的仕子,文武百官作陪。新进仕子约二十几人,而这些人当中,有一人并未参加考试,是由朝中官员举荐,以一篇国策论震惊朝野,博得南宫傲赏识,命其出任三品翰林学士之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京都城三大风流名仕之一的予舒公子。也是刑部尚书古甫之子。
此刻,他坐于前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在众仕子中有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眼。
“予舒公子,哦不,现在应该叫您古大人!”
“随意随意。”
“呵呵,在下听说古大人素来无意官途,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莫不是令尊大人逼迫,才不得已而为之?”君王未到,下面的仕子主动找上这位颇受君王宠幸的朝中新贵搭茬。
古予舒笑道:“非也!父亲大人虽向来对予舒教导严厉,但并无干涉我人生志向。”
“那为何……”那人还想再问,恰逢君王驾到,慌忙住口。
众人行礼,各就各位,唯独辰王缺席。
南宫傲只当不见,惯有的开场,再加一番激励之词,说得新进仕子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展开手脚,大干一番事业。
南宫傲很满意,下令开宴,席间歌舞助兴,气氛融洽。
酒过三巡,众人向君王敬酒,突然有人大声叫道:“这琴弹得一点也不好听!”
惊出一身冷汗,众人齐齐回头,向说话之人看去。
那人身形魁梧,五官线条粗犷,身上有一股军人的锐气。此刻,他正指着弹琴伴奏的女子,脸上有三分醉意。
“曲战,你喝多了!”身边的将军慌忙拉他,用眼神发出暗示。
护国军中的四品将军,曲战。此人性情耿直,行事莽撞,但又勇猛非常,尤其打仗时,有一种不怕死的精神,在军中常担任冲锋陷阵的角色。
完全无视身边之人的阻拦和暗示,曲战起来叫道:“我没醉!她弹得确实不好听!”
“曲战你……”
“诶!这位将军!你就让曲将军说说,他认为,谁的琴,弹得好听?若是可以,本王奏请王上,换一个便是!王上向来心胸宽广,今天又是王上与我等臣子同乐之日,想来应该不会计较此等小事,你就让他说说也无妨。王上,您说呢?”说话之人,是刚返京不久的陵王。也是南宫傲的叔叔。三十四五的年纪,生来有一股霸气。
虽说是臣,但毕竟在长辈,南宫傲眼光一转,点头笑道:“王叔说的是。那曲战你就说说,孤看看,能否满足你的心愿。”
曲战一拍桌子,叫道:“好!这可是王上你说的!要论这琴声,当然还是琴仙如陌弹得好,虽然臣从来没有听过……”
“大胆!”一旁的弈德立刻沉声喝止,拈着兰花指,指着曲战大声斥道:“那可是未来的王后!曲将军,虽然你是辰王麾下的爱将,但如此也太放肆了!”
“未来的王后?”曲战大笑道,“她那样的女人,也配当王后?!真是笑掉大牙!在座的各位大人,你们愿意让一个魔宫妖女成为你们的王后?”
众臣默然,这段时间上奏的折子,全部被压下,摆明了,王上要一意孤行,不管他们如何反对,都没有用。
各自叹息,无奈摇头。
南宫傲双眼微眯,还没说话,宴席之外,忽然多出一人。
“谁说她是未来的王后?!”沉声如铁,气势强硬无比。
南宫晔突然出现,百官除了意外,还有些惊喜。有辰王出头,自然比他们有用百倍。
“连你也反对?”南宫傲缓缓放下手中的玉杯,抬头问道。口气不是很好。
南宫晔冷冷道:“她是我的女人!”
“你已经休了她!”
“那又怎样?”南宫晔上前,大掌猛地拍在龙案上,酒菜溢出,龙案上狼籍一片。南宫傲皱眉,南宫晔沉声道:“我现在后悔了!”
“晚了。”南宫傲头也不抬,望着被酒水溅湿的衣袖,嘴角噙了一丝冷笑。
十年来,第一次,兄弟二人当众对峙,互不相让。一股浓烈的火药味,立刻在空气中散开。
众人惊愣,看来传言非虚!他们二人,真的已经为那个女人闹翻了。陵王目光一闪,看着他们,没有阻拦。百官也不敢出声,仕子们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引火烧身。
南宫傲道:“孤娶定她了!而且,孤不但要娶她,还要给她专宠,允许她同孤一起并肩临朝,共享天下!”
语气坚决,不容反对。
众臣哗然,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所听到的。
“你疯了!”南宫晔厉声,额头青筋直冒,显然怒到极点。
南宫傲道:“孤意已决!你若要留下用膳,就坐到你该坐的位置,若不想,孤允你先行告退。”
“你!”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南宫晔挺直了身板,回头扫了一眼在座的大臣。众人垂头,南宫晔将目光投向一干武将,沉声说道:“边关传来急报,金国又在招兵买马,蠢蠢欲动,你们还有心情在此饮酒作乐,还不跟本王回军营议事!”
“是!”曲战第一个应声离席。
众将略微犹豫后,也跟着起身离席。
南宫晔挑眉,朝座上的君王看了一眼,冷哼道:“王兄贪图享乐,一意孤行,罔顾江山社稷,臣弟决不会坐视不理,任我封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好自为之!”说完拂袖,带领一干武将,高调离去。
席间众臣,剩下一半,皆是默然。
有宫人上前清理龙案,迅速换上一桌新的酒菜。
“你们也认为,孤立如陌为后,是个错误?”沉默良久,南宫傲问新进的仕子。
仕子们愣了一愣,个个垂头,不敢轻易答话。
唯独古予舒起身回道:“臣以为,王上眼光独到,此举极为圣明!”
“你胡说什么!”古予舒的父亲古甫急声斥道。
南宫傲看了他一眼,对古予舒道:“说下去。”
“如陌小姐虽无显赫出身,但她品性高洁,才情横溢,绝非一般庸俗女子可比。”
“你跟她又不熟,你怎知她品性高洁?”南宫傲颇有兴趣的问道,似乎心情突然好起来。
古予舒正待回答,古甫先道:“不过是听她弹过几首曲子,就被迷得颠三倒四,好坏不辨!”
“父亲大人错了!乐声,是最能表达一个人的心境。如陌小姐的琴声,纯净高远,情感浓烈,她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本性纯真善良,只不过际遇坎坷,才造就她冷漠的个性,不易亲近。这样的女子,你敬她一尺,她必回你一丈。”
“一派胡言!”古甫冷斥。
南宫傲却笑道:“孤倒觉得,古甫你生了一个好儿子!他比你,有眼光。来人,去请未来的王后,顺便叫上研贵妃。”
“是。”
弈德去后,众仕子们心情澎湃起来,当初圣心湖三日抚琴,他们有一大半的人都曾去过。对于她的琴声,至今也不能忘怀。不可否认,古予舒说的话,他们其实都有感觉,能弹出那样琴音的女子,绝不会是这些日子以来,人们所传的惑国妖孽。而那女子的容貌,他们早就想瞻仰。
所以当一驾凤鸾软轿出现在御花园,他们都伸长了脖子,不自觉地屏息。但当轿中女子踩着宫人的背走下轿辇,以婀娜多姿的体态,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时候,不免有些失望。
金凤华服,金钗玉饰,将整个人妆点得华丽精致,贵气逼人。难得一见的美人,但,美则美矣,却与他们想象中的高贵脱俗,有几分距离。
“参见贵妃娘娘!”古予舒率先行礼。众仕子们恍然大悟,原来不是那名女子!不知怎么,竟有些庆幸。
南宫傲笑道:“你怎知她是贵妃?你似乎,并未见过如陌真容。”
古予舒道:“臣的确没有见过,但臣直觉,如陌小姐,应该不喜欢太过华丽的装扮。”更要的是,气质不对,不过他没有说出来。
南宫傲赞赏地点头,朝研贵妃伸手,示意她坐到自己的右手边。
众人行礼,研贵妃高傲地抬头,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受人仰视的感觉。但很快,这种感觉因另一女子的到来,全面瓦解。
没有凤鸾软轿,没有华丽锦服,没有金钗步摇,也没有一大群奴才跟随……
她只带了芊玉一人,身上穿着质地上好、样式简单的白色衣裳,却绽放出世间最华丽的色彩。踏着青石板,阳光中,她缓步而行,满头青丝用一支玲珑通透的碧玉簪随意绾起,露出白皙纤细的颈项,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高贵优雅,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这才是琴仙如陌!她本身就是这个世上最美的杰作,任何装饰,在她面前,都显得多余。
众人无不惊叹,就连那些反对立她为后的大臣们,也是膛目结舌,不敢相信。
不是等待着她走进,南宫傲笑着起身相迎。伸手握住她纤细白净的玉指,就像握住了这世上最珍贵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姿态,让人侧目。
“如陌小姐!可还识得在下?”古予舒上前招呼。
如陌笑道:“予舒公子!久违了。”
刚才弈德传话时,把古予舒说的那些话,都跟她学了一遍。从琴音来看一个人的品性,如陌有些意外,却也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听说予舒公子的国策论写得非常精彩,想必将来,定能宏图大展,成为国之栋梁。”
古予舒抱拳道:“小姐过奖!予舒曾有幸闻小姐三曲,至今音犹在耳,一直想,若此生有幸,能一睹小姐芳容,也算不枉此生。不想今日,竟当真如愿!”
“公子言重了!能从琴音看人品性,公子也算奇人!既是知音……那今日如陌,就以一曲相赠,以酬知音。”如陌笑道,“芊玉!”
“是,小姐。”芊玉立刻上前,众人这才注意到,芊玉手中还抱着一架古琴。
弈德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琴案送过去,如陌就坐,在古予舒还沉浸在不敢相信的情绪当中,她已经拨动琴弦。
一曲高山流水,令在座众人屏息,就连根本不懂琴的古甫,也听得入了神。而唯一一个没有心情听曲的人,自然就是研贵妃。她虽然坐在君王身边,但君王眼里,却只有如陌,这令她妒心大起,十分难受。再看底下众人,痴迷的眼光,仿佛那人是仙女下凡,少看一眼,就会遗憾终生。
“啊!啊——”研贵妃突然捂着肚子叫起来。
琴声戛然而止,如陌停手,南宫傲皱眉道:“你怎么了?”
研贵妃佯作痛苦地回答:“臣妾肚子有些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胎气!”
不舒服?可他看她脸色红润得很,完全没有一丝不适的迹象。
“来人,送贵妃回宫,召太医过去诊治。”
“王上!”研贵妃听他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要送她回宫,不由垮着一张小脸,当着众臣的面,抱住他的胳膊,竟撒起娇来:“王上您不陪臣妾吗?臣妾……好害怕!”
南宫傲面色微沉,看着她,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研贵妃一愣,连忙松开他,自己坐好。南宫傲这才缓和了,说道:“乖,自己回去。”
研贵妃咬了咬唇,终有些不甘心,声音低若蚊蝇,道:“臣妾……臣妾觉得好多了,臣妾想再陪王上一会儿。”
南宫傲道:“那随你。”说罢起身,去扶如陌,再没看过研贵妃一眼。气得研贵妃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望向如陌的目光,渐渐掩饰不住憎恨和狠毒。
“多谢小姐赠曲,予舒真是受宠若惊!”古予舒感激抱拳,虽然只有半曲,却也足慰此生。
如陌道:“剩下半曲,如陌先欠着。待来日有机会,再行补上。”说罢随南宫傲坐到上位。
这时陵王拍掌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如陌小姐如此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尤其小姐的琴音,真可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难怪我封国最为出色的两名男子,都为你倾心。而王上更是铁了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你为后,不惜与兄弟反目。真是,厉害!”
明褒暗贬,让人挑不出任何不是。
如陌凝眸,挑眉笑道:“陵王过奖!若有此能耐,如陌倒觉得荣幸了。傲,你说呢?”
当众直呼其名,连南宫傲都愣了一愣,这是第一次,她没有连名带姓的叫他的名字。南宫傲抓过她的手,笑得极其宠溺,道:“你怎么没这能耐?孤可是为了你,做好了负尽天下的准备!”
如陌抬头,状似惊讶道:“那我岂不是要被人骂做妲己?!”
南宫傲哈哈笑道:“你若是妲己,那孤就做一回纣王如何?”
两人旁若无人地玩笑,听得一众臣子心惊不已。而这样毫无顾忌的宠溺,看得一旁的研贵妃脸色发青,难看之极。几乎就要克制不住的时候,一名大臣起身,不满地说道:“王上乃当世明主,怎可自比昏庸无道的纣王!”
南宫傲道:“孤不认为纣王昏庸!相反,孤倒认为,他是个少有的痴情男子,能为心爱女子弃江山而不顾,这于爱情而言,何等高尚!”
这样的评论,令大臣们张口结舌,震惊地望着他。似乎在说,这人真的是我们的王上吗?
自从登基以来,广纳善言,施仁政,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才得到万民敬仰。而今日,他竟说出如此荒唐的一番话,真令人难以置信。
妍贵妃更是面色铁青,嚯地站起,怒道:“既然王上如此崇敬那个亡国之君,又愿意为这样一个低贱的女人,连大好江山也不顾,那又何需臣妾父王囤兵二十万于金国边关以做牵制?还不如直接让金国打进这京都城来得痛快……”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研贵妃妆容精致的脸颊。南宫傲第一次出手打女人。
研贵妃重重地摔在地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那个一直以来对她宠爱有加的男人。委屈的泪水,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她捂着脸,十分委屈地哭道:“你……你打我?我长这么大,父王从来不舍得打我一下!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父王,你猜他还会不会再帮你!”
以前还知道耍耍手段装深沉,但自从如陌来了以后,那一切似乎都失去了作用。开始浮躁,再加上有了孩子,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为所欲为。但她却忘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尤其君王的尊严,不可侵犯。
“你敢威胁孤?!”南宫傲眯了眼睛,笑容犹在,口气却是冰冷,“你以为没有翌国牵制,金国就能攻得进来?我边关有数十万雄兵铁骑驻守,城池固若金汤,任何敌人,都休想踏入我封国领土一步!”
妍贵妃冷笑道:“那如果我父王和金国联手呢?你还敢说,封国的城池固若金汤吗?”
众人大惊,这样的话,她也敢说!是不是疯了?!如果真有那一日,金、翌两国联手,怕要出大麻烦了!
一名大臣忙道:“贵妃且勿动怒!王上一直以来对贵妃的宠爱,天下皆知,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因这一时之气,毁了贵妃与王上的情意?!况且,贵妃身怀龙种,若他日诞下王子,说不定还会成为我们未来的王上呢,贵妃可不要为一时意气,自断前程啊!”
研贵妃不说话了。
南宫傲道:“孤向来最恨被人威胁,若你还想让腹中孩子平安降世,最好安守本分,别妄生事端。否则,别怪孤心狠!”
妍贵妃气道:“你如此无情,我为何还要生下你的孩子?”
南宫傲眉头一皱,眯着眼睛道:“你不想生?那好,孤现在就成全你。来人!”
“王上!使不得啊!”众臣大骇,见事态发展越发严重,连忙跪劝:“请王上三思!这可是您的亲骨肉啊!”
妍贵妃面色几如死灰,没料到他真的如此绝情,顿时,疯了般地大声叫道:“你干脆把我杀了吧!”
“你以为孤不敢?!”
“真是作孽呀!”一个老臣终于忍不住了,起身悲怆地望天叫道:“先王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就是您为封国百年社稷挑选的继承人!您可能瞑目啊?”
南宫傲面色一沉,斜睨朝那人看过去,冷笑道:“看来吴太师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当年,如果不是靖国侯多次鼎力回护,孤的太子之位,早不知被废了多少次!哦对了,吴太师当年,似乎也主张废掉孤的太子之位,只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吴太师脸色一白,“老臣……老臣当年也是迫不得已,……王上如今既然已经登上王位,就更应该珍惜来之不易的江山,岂能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妖女所惑,罔顾社稷!”
“吴太师!”南宫傲沉目,“请小心你的言辞!若再敢出言辱我未来王后,休怪孤翻脸无情!”
吴太师愤愤,“要老臣叫这妖女做王后,王上还不如直接杀了老臣。”
“你想死?孤成全你!”南宫傲眼光骤冷,对外叫道:“来人!”
“王上息怒!”众臣惊骇,伏首就要求情,吴太师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是先王老师,如果就这样被赐死,那也太让人寒心了。
“王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