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金四领着二人走下翠屏山,绕山坳小径,转而上了崆峒群山中另一座山,其名羊不烂山,此山名望大不如翠屏山,因此显得十分幽静。
金四轻车熟路一边领道,一边给两人讲:“千毒皇彭祖之原来是一个道士,其道号千毒,‘皇’字只是江湖草莽给的一称号。须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唯当今官家九五之尊能配的上‘皇’字,谁若敢私自称皇,那就是大逆不道。彭祖之虽狂傲,可也不敢自称千毒皇。只因武林中人叫惯了,才传下来这样一个诨号,实则应叫千毒道人。
此人年轻时,拜过几任道士师父。只是他却从不以尊师重道为尚,反而认为那几个师父本事太一般,根本教不了自己。待到他中年之时,便来到天下道家第一山崆峒山定居,更是放豪言,拜仙人广成子为师。后来他武功越练越高,毒术、医术更是天下无双无对,名头也是越来越望。”
说话之间,三人沿着曲折山路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上,前方出现一处破旧的道观。只见门前杂草有半人来高,青砖上长满了青苔,显然是荒废已久。头顶有一块牌匾,半挂半悬,上有几个大字“五雷观”。
玄空知晓,道门五雷所指乃是金、木、水、火、土五雷,与风雷的雷并不相同。
三人轻步走入其中,见内里十分狭小,只有一间殿宇,当中供奉大仙广成子。案台前有一个蒲团,上面为老鼠磕了好多洞。两侧各有一列书架,其上满是书籍,有些是道家经典,如《老子》、《列子》、《庄子》、《阴符经》、《文始经》等,其中讲述道家哲理、符术、炼丹、仙学等。另有一些乃是医经、毒经。这些典籍上尘土寸积,似乎有许多个岁月无人动过。
玄空道:“此处看起来不像有人来过。”金四道:“只看表面当然看不出来。这书架上不少毒经、医经都是世间孤本,珍贵无比,千毒皇只要在世一天,他就舍不下这些书。定会偷偷摸摸回来查看。”
随即金四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画卷,展开一看,上面赫然画的就是这两面书架。他将画和实物两相比对,把每本书籍的次序都检查了一遍。那金四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龙涎录》果然被人拿走了!”这书名中,龙所指不是真龙,而是小龙,即是蛇,龙涎录是一本记载天下间诸类蛇毒的经书。类似的也有《百蜍说》、《蜈蝎谈》等等,一本是讲述蟾蜍毒质,另一本是总论蜈蚣、蝎子的毒性。
金四又掏出一把尺子,竟将每本书籍在书架上的位置都丈量了一遍。从其中取出几本,仔细检查上面尘土。
玄空将他这诸般动作看在眼里,心想:“此人看上去憨厚,又胆小如鼠,却是工于心计,心思细腻的紧。看来他早将此地各处细节都记下,稍有一点变化,他都了然于胸。那千毒皇做事也够隐秘,竟然没有一次性将书取走,而是故意营造出无人来过此地的假象。然而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如此谨慎,仍是逃不出金四的眼睛。”
金四仍在四处搜寻蛛丝马迹,忽听玄空赞道:“金先生好厉害的手段,想必你早就察觉到了千毒皇的踪迹,只不过并未告诉魑魃二鬼,是不是?”玄空此言有意敲打金四,其隐含之意是说:“你既然连魑魃二鬼都敢相欺,那是不是也能骗我?”以此警告金四,莫要在自己面前耍手段。
金四嘿嘿一笑,坦然说道:“魑魃二鬼,一个是旷世枭雄,一个是惊世鬼才,岂是易与之辈?想在他们身下苟且偷生,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你若与我易地而处,或许比我还要谨慎小心。”他翻起那本《龙涎录》,又言道:“我早就不甘心在魑魃二鬼的手下当一辈子奴隶,千毒皇是我获身自由的唯一机会,所以才故意隐瞒此人的消息。只可惜我武功低微,否在早该一试,离开那两个恶鬼!”
玄空点点头,心想这些年自己接触的妖魔走狗着实不少,这些人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为情势所迫,其本意也不愿为那魑、魅、魍、魉、魃所利用。就如当年的魙鬼陈延平、紫芸、徐先生等人。将来有朝一日,诛灭了首恶魑魃二鬼。那两妖魔手下的人如何处理,也是一件难事。若将这些人尽数诛杀,显然有失仁德,大为不妥。要是不管不顾,将这些人都放了,那也不行。
玄空正自琢磨,斜眼一瞥,见那金四一幅胸有成竹的神情,已经将尺子、画纸收起,显是有了主意。于是问道:“金先生可有什么找到千毒皇的办法?”
金四道:“我能否活命,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办法只有一个,便是守株待兔。只要这一个月内,千毒皇能回来取书,那我这条命就算有救了。”
玄空沉吟道:“既如此,那也别无他法,只能守在此处。”薄扬也欣然答允。
那金四脸上现出愁色,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百爪挠心。他沉思一阵,一抱拳说道:“我命一半在老天爷,一半系与你手上。倘若我命该绝,临终之前,必会将我胸中所知都告诉你,但你须得答应我,一掌打死我,不要犹豫!”玄空点头默许。
三人躲在道观那尊广成子的神像之后,轮番盯梢。
四五天过去,五雷观始终一片寂然无声,无一人到来。玄空心想:“此处地处偏僻,便是一年半载无人经过,也并不奇怪。”
金四则心慌不已,仍不住胡思乱想:“还有一月时间药力就要发作,如果千毒皇真不出现怎么办?即是找到了千毒皇,他不肯救我怎么办?若剩下的时间不足以熬制解药,又怎么办?”越如此想,他心中越是难安,要么心不在焉,要么挠腮撧耳,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薄扬见他这般神色,也偶尔出言相劝。然而,这乃是人对死亡最为真实的恐惧,旁人根本劝不得,除非能让他重新燃起希望。
又过七八日,柳暗花明、峰回路转。这天夜近三更,月光如华,轻轻播撒在寂静的道观中。远处,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
玄空心中一喜,凝神细细听来,那人脚步轻浮,倒好像是不会武功。他不禁心下起疑:“这不速之客,究竟是偶然路过的人?还是故意来此有所图谋?按理说千毒皇数十年前武功已经颇高,可以断定这人绝对不是千毒皇本人。”
约莫那人还有百步之远,玄空绕到殿后,纵身跳到了屋顶上。随后薄扬也跟了上来,她轻轻问道:“那人是千毒皇吗?”玄空微微摇头。
只见漆黑的密林当中,窜出来一个汉子。月光下,能看清此人穿了一身庄稼汉的衣服,倒像是个普通农户。玄空初时还道他误入此地,可接下来,见此人鬼鬼祟祟、东张西望,一路朝道观走来,心念一转:“不对!此人该是有所图谋。”
玄空搓了搓薄扬细嫩的手,轻声道:“你去下面看着点那胖子,别让他惊到此人。”薄扬会意,转身回入殿中。片刻之后,她拉着金四跃上屋顶。
本来金四武功尚在之时,跃上这区区丈高的屋顶也不在话下。可此时他早被玄空废去了一身内力,加之身形肥胖,想要爬上来就变得极为困难,只得依靠薄扬相助。
这时,金四看见那人径直走来,心中尤为激动,几乎就要跳下去将其拦住。玄空赶忙点中他的穴道,传音道:“别打草惊蛇,此人若是死了,怕是再无线索。”金四也明白其中利害,自己性命攸关,只得强自镇定下来。
那人蹑手蹑脚,摸索进了道观。玄空揭开一片瓦,只见那人一入殿内,就走到两面书架旁,显是有备而来。他盯着左侧书架第三排,掰着手指数数,待数到第三十五本时,小心翼翼将之抽出,塞入怀中。又由身上取出另一本书,放回刚才的位置。
那人做完此事,匆忙走出道观,沿山路返回到山下的村庄中。却不知在身后面,玄空三人紧紧随行。
玄空、薄扬纳罕不已:“此人明明只是个普通农户,为何做这样的事?是千毒皇指使他所为,还是另有其人?”
金四原想此人必是受了千毒皇指使,不料这人取了书籍并不急着去见人,而是回到家中闷头睡起了大觉。眼见事情刚有眉目,可又变的扑朔迷离,他这心不禁惴惴难安,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三人夜不敢眠,一直守在这农户家外。待到第二日天亮,那人早早起来,把自家的小木车推到院中,又找来一口麻袋。他将堆在地上甜瓜放进麻袋中,又将昨日取来的医书一并塞入。随后,推着木车走出门外。
玄空三人说不出的惊奇,实在想不到此人究竟要做什么,只得一路跟随在后。
距崆峒山五十余里路,有一处市集。市集两旁店肆林立,商铺的旗帜迎风而舞。街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粗粗一望,人头攒动,有骑马而行的,有悠闲漫步的,有匆匆赶车的,有费力挑担的。瓜果梨桃、柴米油盐、各式小吃一一俱全。此处虽比不得东京汴梁的繁华,却是热闹尤甚。
行了半日,那人推车来到市集,将麻袋取下,堆在地上,由里面取出几个甜瓜,竟是摆起了一个小摊。玄空三人坐在街对面耐心观看,倒要瞧瞧此人打了什么主意。
一会儿时间,便有好几人上前盘问,有人问甜瓜价钱,有人则问能否先尝尝味道。而那人总是回道:“我这甜瓜,不论斤卖,要买就得买下这一袋子。”如此一来,虽有人问津,却没做成一单生意。玄空心想:“难道此人早就察觉有人跟踪,故意消遣我们?可此人明明不会武功,又怎么能发现的了。”百思不解,只得不动声色继续观看。
待到中午时分,又有第二个农户推车前来。径直走到甜瓜摊前,问道:“你这瓜甜吗?”先前那人道:“那是自然!我这瓜,不论斤卖,要买就得买下这一袋子。” 第二个农户道:“一袋子不够,还要多些!”先前那人道:“你先取走,日后还有!”
几句话说完,第二个农户就将那一整袋甜瓜扛在了自己车上,没给钱便推车而去。玄空三人不禁瞠目以对,均没想到那本书就以如此方式交给了另一人。三人只得转而尾随第二个农户。
又见这第二人推着车离开市集,仍沿去崆峒山的方向前行。经过一个下午,此间已到傍晚,霞光如火,映射的崆峒山景绮丽而梦幻,让人心旷神怡。
玄空三人无心观景,此刻只想弄清那本书最终会被带到何处?总不能终而复始,又放回五雷观内。
转眼间,已到崆峒山脚下,再向前走就是第一个农户所在的村庄。终于,这人改变了方向,拐向望驾山。此山坐落于崆峒山南面,与马鬃峰隔谷相望,山下也有一所小村庄。这人欢欢喜喜回到了自己家中,将得来的一袋甜瓜原封不动放在院内,而娴熟地由麻袋中掏出那本医书,放在自己身上。他心满意足吃了几个甜瓜,随即吃饭做活,俨然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玄空三人蹲守在外面,心想:“此人也只是寻常庄稼汉,留着医书无用,大概不会据为己有,此事绝不可能如此虎头蛇尾,必然还有后续。”
又等到夜幕降临,只听屋内突然传出一阵异响。玄空心头一凛:“终于要行动了!”随后就看这人换了一身衣服,怀揣医经悄悄走上望驾山。
望驾山与崆峒山同属六盘山一脉,一般的云雾缭绕,行在山间如临仙境。只不过眼下天色已晚,那雾气笼罩之下,又显露出一丝诡秘。
山腰上路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怪石,大概有百十斤重,农户走到此处,便停下了脚步,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终于放心下来。他推动那块石头,刚还与地面形成一个缝,又将怀中医经压在了下面。随即转身原路返回。
薄扬心有所疑,问道:“那千毒皇会不会就藏在此山中?”玄空点头道:“极有可能!旁人只道千毒皇会远离崆峒山,而他或许反其道而行,正躲在与崆峒一谷之邻的望驾山上。”
他二人仅仅两句对话,便让金四欣喜若狂起来,肥胖的身子又不由自主颤抖起来。金四道:“把那农户擒下问问吧。”
玄空心想,是该问个清楚。身子一晃,已经来到农户身后,伸手扣住了其肩膀。
农户吓得浑身一颤,险些跌在地上。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魁伟大汉。月光下,只见大汉眉如剑锋、目如虎睛,威风凛凛,好像是山上的土匪大王。这一惊非小,农户张口就要喊出来。
玄空心想:“你这一喊,若是惊动了山上的人,可就不好了。”忙将其口捂住。农户一阵挣扎,却是毫无作用,在玄空手上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
玄空安抚道:“你莫要惊慌,我不伤你性命!”这话重复四五遍,农户才听在耳中,他缓了缓心神,终于镇定下来。玄空也才将捂住他嘴的手放下。
农户小声求道:“大王!大王饶命啊!我只是一种田的。”玄空不提那医书之事,而是问道:“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来这作甚?”
农户吓得不轻,一张口便将所有事都交代出来,好在他脑子还算机灵,说起话来颇有条理,只听他说道:“大王!小人姓蒋名鹏,只是望驾山下的农户。我来这里不为别的,只因山中有一位大仙人给我算了一卦。只要我按照他算的时辰,赶到集市上,找一个卖甜瓜的,与其对话一番,就能得到一袋子不要钱的瓜。那大仙说:‘卖甜瓜的会说自己的瓜不论斤卖,要买须得买下一整袋子。你就答一袋子不够,还要多些。卖甜瓜的答日后还有,你就可以取走这袋瓜了。’小人按他吩咐行事,果然每次都能得一袋子瓜。”
随后农户指着刚才那石头,言道:“那大仙又说;‘瓜袋中还有一本书,只要你半夜出来将书压在那块石头下,保证个把月后还有这等好事。’小人也听从了,果然这些年间得了不少好处。”
玄空暗暗吃惊:“古人蒙昧,这些村民对算卦占卜深信不疑。也正因此,那幕后之人轻易利用了两个村民,将五雷观中典籍悄悄转移,说来当真巧妙。想指使的人一定是对卖瓜的另有一套说词,又许诺给卖瓜的其他好处。旁人不太可能处心积虑算计那几本医经。如此看来,这人应该就是千毒皇无疑。”
玄空思虑之际,那农户仍在苦苦哀求,不住说道:“大王,小人什么的交代了,快放了我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您就看这份上,放我一马吧!”
玄空无意为难这农户,松开手,又叮嘱道:“切莫与旁人提起!”
农户也没搞懂对方吩咐哪件事不让说起,只是狠狠地点头,随后慌不择路逃回了山下。
玄空转身回来,将方才的事一一说给薄扬、金四。三人均认定此事就是千毒皇所为。说不定待到有人来取书,便能见到千毒皇本尊。金四大为欣喜,一想到自己这条命又有救了,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冲着玄空二人连连作揖。
玄空摆了摆手,叫他不要声张,免得节外生枝,别无意间弄出响声,惊到山中之人。三人便伏在草地中,静静等待。然而这一夜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更别说有人来取书。
只见日出时分,霞光万丈,林霏渐开。久久笼罩在山上的雾气,终于在此刻淡化了许多,山间也得一丝清朗。
忽然间,身旁传来一声呻/吟。玄空侧头一瞧,那金四面目惨白,额头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身上更是颤抖不止,显然极为痛苦。玄空、薄扬大惊不已。
一晃之间,金四的状况又加重许多,只见他双眼不住上翻,露出灰黄色的眼白,而手脚抽搐,口中喷出带有碎肉的鲜血。
薄扬连连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可那五子锁心之毒,岂非等闲,一经毒发五脏俱裂,那痛感非常人可忍,金四早就疼的口不能言。
玄空心说:“坏了,想不到功亏一篑,没见着千毒皇,却等来金四毒发。”他又惊又疑,这金四在他看来是十分重要,这么多年,唯有此人能向自己揭露魑魃二鬼的阴谋。此时看模样金四的命是保不住了,可按日子应该还剩近一个月时间,怎么会提前如此多日?
不知所措之际,只得按住金四的身子,手掌抵住后心,将一股雄厚真气送入对方体内。
五子锁心,是任何内功心法都无法化解的。倘若金四是初服毒药,凭玄空一身精深武功或能保下他命。然而金四连服这种药丸已有十余年之久,毒素早深积于五脏六腑。纵使达摩在世,道祖复生,也只能看着他死去,别无办法。
玄空雄浑无比的真气灌入金四体内,犹如泥牛入海,不知去向。又过一阵,金四终于硬撑了说出一句话来:“快…快杀了…我!”
玄空心想:“他早就痛的心智不存,更不可能再将胸中秘密吐露。罢了!罢了!总算相识一场,救不得你,也该送你一场好死!”心念至此,手起掌落,正印在金四胸口。霸道无比的内劲震碎了金四心脉。
这一刻,金四痛苦的神情终于舒缓,紧蹙的眉头也舒展而开,脸上再无表情。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探入怀中,口中轻声道:“魃鬼…是…zhu…”话没说完便已死去。
玄空把拳头重重砸在地面上,直震的土地龟裂,心中大为不甘。薄扬轻轻摇动他的臂膀,劝道:“大不了再查其他线索”。半晌之后,玄空长叹一声。
两人呆呆地看着金四的尸身,便想起他死时说的半句话。薄扬问道:“你说那半句话什么意思?魃鬼是猪什么?”
玄空灵光一闪,说道:“莫非魃鬼本名姓朱?江湖上有没有哪个姓朱的高手?”薄扬道:“江湖中,姓朱的比比皆是,可没一人武功高到那等地步。若说魃鬼平时故意掩饰,那仅凭一个姓氏,也极难将他找到。”
话音一落,只听林中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魃鬼无名无姓,并不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此言一出,玄空二人齐齐回头看来,见那密林深处有一苍髯老道坐一辆木轮车,缓缓驶来。
他二人十分诧异,均想:“如今的江湖可谓谈‘鬼’色变,几乎少有人敢直呼魃鬼之名,所以来者定不一般。”
玄空问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老道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在此不就是等我吗?”玄空与薄扬二人一齐惊道:“你就是千毒皇!”
老道忽然惨然一笑,道:“千毒皇!好霸道的外号!《尚书序》疏称:‘皇者,以皇是美太之名。’非居功至伟者不能冠以皇字。我一山野道士,被仇家砍断了双腿,躲在荒山之中,苟延残喘三十余年,如何能担此称呼?不过是千毒道人罢了。”如今的千毒皇早不复当年的傲然睥睨,反而有几分孤影自怜。他说话之时,苍老的面容不禁现出凄楚憔悴之色。
玄空、薄扬一听,此人自认是千毒皇,不敢怠慢,均以晚辈之礼下拜,又自报家名。千毒皇点了点头,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玄空又想:“此人必然见过魑魃二鬼,不妨向他打听打听!”便道:“前辈曾言魃鬼不是江湖中成名的高手,想必定然亲眼见过此人。”
千毒皇冷笑道:“魃鬼!嘿嘿!我若没见他,这双腿又如何能断?”玄空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千毒皇坐在木车之上,下肢早已齐膝而断,安了两条十分逼真的木腿。
千毒皇也不买关子,接言道:“魃鬼其人身形异于常人,体壮如牛,比你还有高上一头!”玄空颇为吃惊,自己身高已近七尺,那魃鬼岂不有近丈之高,如此巨人却是很少见。玄空跟着问道:“那魑鬼呢?”千毒皇道:“从未谋面!”薄扬道:“敢问前辈,关于魑魃二鬼还有多少了解。”千毒皇道:“所知甚少,老夫当年为魃鬼所擒,只不过是阶下囚而已,试问有谁能将自己的秘密透漏给俘虏?”
玄空不由得有些惋惜,指着金四的尸身,说道:“可惜!这位老兄原来是魑魃二鬼的奴仆,知道的秘密着实不少。若前辈早早前来,他也能保全一命。”
千毒皇又是哈哈一笑,只听他言道:“自你三人一入望驾山,我便知道,只不过方才出来而已。”笑声中大有嘲弄之意。
玄空心下不悦,斜目以视,那眼神仿佛在说:“见死不救,有何可笑?”
薄扬则想:“此人行为怪诞,难道是常年孤身在深山老林,心智有些失常?”按她所想,倒也不错。千毒皇前半生志得意满,更恃才傲物,没将任何人看在眼里。谁知在他最是春风得意之时,突遭大难,险些性命不保。最后虽侥幸逃脱,却是留下了终生残疾。他终日躲在望驾山中,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生怕仇家找上门来。且他孤身一人,身旁也无人能交流、倾诉,整日只得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如此三十年过去,他的性子也变得怪癖许多,虽然还没有疯癫,也颇异于常人。
千毒皇仿佛洞察了他二人的心思,稍稍收敛笑意,说道:“一来,我初时也不清楚你们是何来路,因此不敢贸然相见。二来,此人五子锁心之毒已经病入膏肓,便是我亲自施手相医,也无法在毒发前救他性命,这可非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无能为力。”
玄空这才放下心中的意忌,见那千毒皇驱车缓缓驶向那块石头旁,费力弯腰拾取那下面那本书。薄扬见他可怜,忙走上前来,捡起那本书递给了他。千毒皇接过,轻声言道:“谢谢姑娘了。”随后又叹息一声,转身驶向那密林深处。
玄空心想:“此人虽性子怪癖,可也是一代奇人,且更是魑魃二鬼的仇敌,若能将他拉拢过来,诛鬼盟大业就能更进一步。”心有此想,他便言道:“前辈慢走!”
千毒皇转过身来,问道:“小友还有何事?”
玄空道:“前辈一身本领世间少有,如何能甘心在这荒山野岭了此一生?况且前辈的仇人魑魃二鬼,如今仍逍遥法外,您又怎能忍气吞声、坐视不管?不与在下一起出山,同抗妖魔!”
千毒皇先是一呆,半晌之后爆发出一阵苍凉的笑声,随即自言自语道:“千毒皇!千毒皇!这断腿大仇你报不报了?”稍稍停顿,他的神情变得十分狰狞,狠狠地自答道:“当然要报!这等奇耻大辱,不报有何面目活于世上?”可片刻之后,那语气又变得淡然许多,接言道:“三十年苟且偷生,活在畏惧当中,何言报仇?”
他这番自问自答,一人分饰数个角色,只把玄空、薄扬看得十分惊骇。玄空暗道:“这千毒皇难道是真疯了?”二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静静看着。
但见千毒皇自己一人商量好许久,终于向玄空说道:“老夫老了,心思也淡了,管不了世间诸事。那二十四鬼还是交给你们这些后辈对付吧!”玄空二人不敢挽留,遂拱手告别。
千毒皇刚欲转身,又停下来,说道:“我曾听过小友的名声,你敢于孤身反抗魑魃二鬼,令我颇为佩服。总算相识一场,便赠你卦!”
玄空一听,他竟要为自己算一卦,欣然接受,道:“那有劳前辈!”
只见千毒皇有怀中掏出三枚古朴的铜板,其上已呈现出铜绿色,看上去不像是本朝的,或许是前朝之物。他连掷六下,每掷一次,便在地上画上一爻。待六爻绘出,那竟是初爻为阳,三爻为阳,其余皆为阴的明夷第三十六。
千毒皇盯着此卦怔怔出神,也不知心中作何所想。玄空问道:“前辈!此卦有何不妥吗?”薄扬心知此卦事关玄空,也是格外在意,满怀期盼地望着千毒皇。
那千毒皇晃过神来摇了摇头,说道:“小友这卦象,原卦是为明夷,利艰贞。《彖》曰:明入地中,‘明夷’。内文明而柔顺,以蒙大难,文王以之。‘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此卦并不难解,其意是说太阳将没于黑暗,君子出于艰难之中,既要守正不阿,又要懂得韬光养晦,以伺东山再起。”
玄空本来不信,自是不以为然。薄扬则心头一急,问道:“前辈是说前方有难?”
千毒皇神思恍惚,没有回答,自顾自叹道:“当年老夫蒙难之时,也是明夷卦象,然三十余年过去,哪有东山再起之势?嘿嘿!嘿嘿!”
千毒皇转过头,又道:“然小友这卦怪就怪在所有阴爻均为老阴,所谓老阴生少阳,所以这卦象有变。老夫解卦,与世人不同。遇变爻者,取原卦为体,取变卦各爻为用。小友这六二、六四、六五、上六皆为变爻,便是一个乾卦。分取各爻辞来断,九二是为见龙在田,利见大人,说明小友锋芒初露之际,曾有贵人相助!”
玄空心头一凛,暗道:“他这说的不错,我少时就拜少林灵痴禅师为师,又与丐帮帮主结拜,现又得西域高人詹巴南喀支持,成了?教教主,确实是有贵人相助!”
只听千毒皇又道:“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与主卦象明夷相结合,是说小友大概能化险为夷,东山再起,并无大灾祸!”
玄空二人也不做声,听千毒皇咂舌道:“九五可就奇了!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是说小友将欲大展宏图,位极人臣自是不在话下,甚至那九五至尊之位也唾手可得。”
薄扬十分欢喜,她不懂易经,心想:“九五已经是位极人臣,那上九岂不更是大吉大利?”兴致勃勃地问道:“上九何解?”
二人却见那千毒皇连连摇头,说道:“唉!上九,亢龙有悔。不好!不好!乃是说小友以得了九五之位,仍一味上行,虽贵到了极致,却是贵而无位,高而无民,成了孤家寡人。”
薄扬听见什么孤家寡人的云云,登时不快,可又无从辩驳。玄空兀自不以为意。他是由穿越而来,对算卦等事物的态度,与现代人一般,那是只信吉利,不信有凶,遂仅仅一笑了之。
千毒皇心思机敏,一眼便看出二人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老夫的卦已经解完了。还有一事,自古以来,修炼长生天之术者,无一得善终,小友可别重蹈覆辙。”
此言一出,玄空心头一震。长生天之术,即是千百年前匈奴大单于的神通,也唤做单于宝躯,这门秘术威力无穷,又十分邪异。玄空暗自心惊:“他这话不是危言耸听,汉时大单于伊稚斜无敌于天下,正因修炼这门秘术灵魂消散。自伊稚斜死后,千年之间似乎也只我一人得此真传。可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当年在天梯山,我无意间把这功夫练至第一层,却疯了五年之久。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用过,也没敢修炼过,除了我身边的人,旁人根本无从知晓。或许这千毒皇的确有些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