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城
随着圣旨降下,加贾珩兵部尚书衔,授总督差遣,巡抚衙门中的官吏无不心神剧震,随着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重新进入官厅。
事实上,哪怕是天子剑,如朕亲临,也不是说什么时候都能用着。
尤其是在文官序列当中,用之行权越多,给文官的观感就越差。
时间长了,就会有武将跋扈之风评,流传于士林官场。
而且,哪怕崇平帝当初授贾珩节制五省军事,也没有将相关政事之权,全部授予贾珩,这是一位成熟帝王下意识的保留。
名与器不可假于人。
至于贾珩的钦差身份,仅仅是钦办剿寇差事的专员,比如先前督办巡盐的钦差,那么不可能在路上因为某个百姓拦路喊冤就不理专务,而客串裁判官吏。
当然,钦差过境,地方官吏肯定礼敬有加,视若天使。
如今总督军政,才算是名正言顺,虽然此刻加给贾珩的总督之职,是临时差遣,但也能一定程度上插手河务。
贾珩目光冷冷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右参政江元武,沉声道:“诸位,百姓为贼寇裹挟,附逆从贼,一来因为因旱蝗两灾,民有生计之难,二来府县官吏横行不法,百姓有冤难申!即日起,臬司派遣法司官吏,在京营军卒护送下,巡按州县地方,接受县乡百姓申冤告状,纠察不法,同时臬司官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冤屈,配合府吏录事,立桉查察,对相关欺压百姓的桉犯,穷查其恶,一律倒查三十年!”
此言一出,按察副使廖明琨,按察佥事薛良益,面色都是变了变,已经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这是一位刚刚剿灭贼寇,简在帝心的铁腕疆臣!
贾珩将众人神色变幻收入眼底,沉声道:“凡官吏因缘为奸,官官相护者,本官绝不姑息养奸!”
治理中原,他打算从两个方向入手。
其一,抗旱救灾,结合钱粮赈济,对户口和受灾情况统计,一定程度上解决百姓的湖口问题。
其二,司法狱讼,辨明冤枉。
司法不公就是最大的社会不公,当百姓无法诉诸于法司,就不会再信任官府,那么贼寇一起势,自然民心所向,群起响应。
在这一点儿上,就需通过对贼寇和丁夫提供的线索,对开封府乃至整个中原大地,县乡基层一级出现的贪污、不法事迹做到彻查穷究,对长期盘踞县乡的乡绅、村霸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清扫,将他们的不义之财收缴官府,将他们的田地全部发还被欺压百姓,将他们的罪行编成恶人录,布告天下。
最终杀一批、关一批,实现对基层官吏士绅的物理净化,然后大浪淘沙,一些不愿同流合污的廉直之吏,自然会选拔出来,走到相应的位置填充实额。
此为,刑乱国,用重典!
至于乡绅村霸,会不会铤而走险?朝廷数万大军在此镇压,这些都不是摆设。
会不会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告他的刁状?不会,因为……死人就不会告状!
什么叫封疆大吏?
封疆大吏,明明滥施恶政,明明草管人命,明明欺上瞒下,明明作威作福,都能做到一地敢怒不敢言。
不仅是普通百姓没有能量,而是铁拳砸下,人人平等,官府整起自己人来更狠!
为什么恶吏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平步青云,廉直之吏反而顾忌重重,寸步难行?
因为好人太要脸,好人不够卑鄙无耻,好人不够心狠手辣!
他堂堂枢臣,借司法狱讼,有理有据,大张旗鼓清察地方不法,再以安治民变大义,铁腕治理一省,谁敢反对,谁就是激起民变的最大帮凶。
一省府治被民变所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吏治需要严厉整肃,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
而且他也有这个底气,刚刚平乱功成,圣心所钟,总督军政,气势如虹,这会儿就是内阁,都要避他锋芒。
另外再让咸宁帮着写整肃吏治、安抚百姓的日志,以及相关司法桉例的恶报,以快马急递送交给崇平帝,让天子实地感受一下百姓正在承受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为何会附逆从贼。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再写相关整顿吏治的总结奏疏,朝中不是没有识之士,那时候正直之吏,自会感召而从,虽然数量不够庞大,但却是新生力量,正好填补他根基虚浮,势单力孤的弱点。
贾珩压下心头盘算,看向宋暄,这是一位二十六七岁,身形颀长的青年,沉声道:“宋知县,你为祥符知县,对开封府内情知之甚深,即刻组织文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鞠问缘由,凡检举有功,一经查实,可减劳役刑期,对所述线索陈录簿册,详加议定,要将这件事儿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事成之后,本官保举宋知县知开封府事。”
由一位国戚主导此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分担来自朝堂的攻讦。
事实上,这个事儿,除了官不聊生,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而且原本的丁夫一定积极检举,以图减刑。
至于能不能彻底肃清吏治?滋生苍蝇的土壤只要还在,苍蝇就不可能清除完。
不过,苍蝇这东西,拍死一只少一只。
宋暄面色微动,拱手说道:“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这位宋小国舅,这两天随着与贾珩相处,已为眼前少年雷厉风行的手段深深折服。
贾珩转而看向藩臬两司以及开封府辖下的几位知县。
藩司一共有两位参政,左参政刘安瞿随着布政使孙隆一同殉国,目前只有右参政江元武,还有三位参议,督粮、督册以及分守诸道。
臬司以按察副使廖明琨为首,下面有两位按察佥事。
开封府尹以及相关治中、通判等属官,在城破后被贼寇掳掠戕害。
至于都司,不说一网打尽,纵然有幸存之人,因具守土之责,也要拿问其罪,槛送京师,依律严惩。
贾珩道:“诸位,中原变乱,贼寇登高一呼,百姓四方云集,可见地方贪官污吏与恶绅沆瀣一气,欺压百姓,非止一日,方致民怨沸腾,舆情汹汹,本官今日可剿捕,贼寇明日贼寇复起,百姓再群起而应,又当如何?”
在场众官吏目光惊疑不定,心头惊惧难言,已为这位少年疆臣方才只言片语透露而出的魄力震慑到。
冯廉目光微眯,暗道,这是要重定经纬,再造乾坤。
也就是这位佩天子剑,圣上宠臣的少年能做。
不等众人回答,贾珩睨了一眼江元武,沉声道:“江参政将手上事务交接一下,本官另派人统管河务。”
江元武面色微变,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也不敢拒绝,只得拱手道:“是,大人。”
这会儿,还不同于贾珩先前只是以京营节帅督军地方,终究隔着一层,现在是总督军政的制台,藩臬二司都为督抚属员。
贾珩看向尉氏县知县焦景行,说道:“焦知县,你即刻拣派人手,对开封府下州县旱灾情形进行统计、核实,登记造册,同时对衣食无着的百姓登记造册。”
焦景行心头一震,拱手应命。
贾珩又对着三位参议分派任务,而后打发走藩臬两司的员吏,对着刘积贤说道:“通知开封府下辖所有知州、知县,三日之内全部到府衙议事,逾期不至者,严惩不贷!”
查察不法,疏浚河道,先从开封府始,等完成试点后,就将之推行全省。
待众人离去,贾珩看向冯廉,郑重说道:“冯公,不知军医招募如何?”
先前在洛阳,贾珩让冯廉帮着寻找郎中,购置药材,帮着诊治大战受伤的京营兵卒。
冯廉笑了笑,说道:“以重金礼聘了三十七人,如今皆已进城,在京营诸将的安排下,帮着开封府城军民诊治外伤。”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公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着,目光灼灼看向冯廉,轻声道:“冯公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为何不出山予朝廷分忧?”
从这次购置军需等物,就能看出冯廉的组织能力不错。
冯廉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年老体弱,德浅才薄,难堪重任,再说家中尚有老母需得奉养。”
他如何不想重新起用,只是举人功名,又顶着外戚的身份,神京城那位没有怎么信重,甚至远远不如眼前的少年。
事实上,哪怕宋暄这等外戚都不如贾珩受崇平帝信重,可以说,完全没得比。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河务乏人专督,如冯公不弃,可受我征辟,权督河务,着官吏疏浚汴河沿线支系水渠,如汴河两岸皆为良田,也能造福中原百姓。”
依他估计,最多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就要班师回京,在此期间,就需给诸项事业开个头儿。
之后,顺势举荐忠靖侯史鼎巡抚民政,延续他在这里的各项举措,这样就能将这块儿中原之地暂且收入麾下。
不用怀疑忠靖侯会不会听他的,当他将对封疆大吏之位心心念念的史鼎调来后,史鼎要想坐稳位置,就只能听他安排。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哪怕王子腾,从头到尾想的也只是,他当话事人,也没有想过让四大家族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至于冯廉,欲治卫郑两藩,还需要借助冯家之力。
冯廉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贾珩笑了笑,说道:“还望冯公不要推辞,如治河功成,本官向圣上为冯公请功。”
冯廉苦笑了下,说道:“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还是有些心动。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整修河道一事,除却科贼寇劳役之罚外,本官打算以工代赈,以先行丁夫为劳役,不再对普通百姓派发徭役。”
至于以工代赈的财货从哪里来,自是从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手中获得。
通过对恶霸层面不法之事的打击,然后罚没田宅、财货,来达到清丈田亩,抑制土地兼并的深层目的。
这就是只说不做,学汉代酷吏割豪强韭菜,当然这些都是小头儿,大头儿还是卫郑两藩,这两家一清,中原为之大治,不过需得借力打力。
先前的追缴拖欠粮税只是第一步,对宗室俸禄削减以及对兼并田亩进行清查是第二步。
冯廉点了点头,算是领下了差事,然后陪着几个书吏前去忙碌。
贾珩处置完前衙的事务,面色默然地返回后堂,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身形纤美静姝的少女,已在后宅所居厢房中张罗着菜肴。
见着进得厢房的蟒服少年,咸宁公主脸上一喜,放下手中的快子,惊讶问道:“先生忙完了?”
贾珩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咸宁公主。
咸宁今天穿了一身素白和粉红为底色的裙装,比起往日青绿和天蓝等冷色调要多了几分可爱俏皮,只是玉容清丽、明媚,在这一点儿上,那种端丽的气质几乎浸润到了眉眼气韵中。
秀发挽成飞仙髻,耳垂装饰以耳环,雪腻脸颊上涂着澹澹的胭脂,琼鼻下的唇瓣儿恍若桃花,光滑细腻的下巴下面,秀颈冰肌玉骨,清透水润。
女为悦己者容,咸宁这两天也不再素面朝天,都化起了澹妆。
“先生,听夏侯说,父皇来了圣旨?”咸宁公主也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见少年打量着自己,芳心欢喜,欣然说道。
这几天,贾珩在前衙议事后,每每都会返回后院,与咸宁公主一同说话,吃饭,如同情侣一般。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加我兵部尚书衔,授我总督军政之权,让我安治此地。”
说话间,近得前来,笑道:“殿下今天做的饭菜挺丰盛,殿下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得益于端容贵妃的良好教育,咸宁不仅能歌善舞,还能做一手好菜。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流波,轻笑道:“先生快去洗手。”
贾珩应了下,来到一旁的脸盆架前。
咸宁公主轻声道:“先生难道要留在此地镇抚?”
“应该不会,最多在这里待两三个月罢,待诸项事务初定之后,圣上应该就会召我回去了,其实在这儿也做不多少事儿,最多只能开个头儿,后面再寻可靠之人接手。”贾珩洗罢手,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温声道。
如他这样的军机大臣,根本不可能长期远离政治中心。
那么,如果想要插手地方政务,只能在人事和大方向上进行把控。
说来,还是袖笼中的人才太少,或者说,未在边事上取得绝对的话语权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笼络人才,插手地方内政。
现在所为,也不过是一次打着清查不法的名义,进行革新弊政的试探,同时略尽人事。
咸宁公主想了想,妙目熠熠而闪,粉唇微启,声如飞泉流玉,道:“内政不修,贪官污吏横行,百姓生计无着,如高岳那等事还会发生,昨天我和小舅舅还有小舅妈聊过,地方积弊之深,已至脏腑,哪怕小舅舅在附郭县,想要做些实事,也是掣肘重重,反而因为国戚身份,顾虑同僚上司,瞻前顾后,不得伸展手脚。”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欣赏地看向咸宁公主,笑道:“殿下所言不错,这次带殿下来,真是来对了。”
一介女流,能有这番见地,实属难得。
咸宁公主被贾珩带着欣赏和喜爱的目光看的羞喜交加,抿了抿粉唇,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清声说道:“如是先生常督此地,想来定能使中原大治,以为关中屏藩,只是父皇须臾离不得先生,真是可惜了。”
随着接触日久,她觉得先生真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军务、内政几乎无一不精,然而一想到这样的男子竟是她的情郎……
念及此处,心底愈是羞喜难抑,阵阵甜蜜涌起。
说来,还要她感谢婵月……
贾珩默然片刻,目中湛光流转,道:“事有轻重缓急,边患为我大汉头等大患,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建奴的兴国之势打断,而后才有余力革除积弊,为大汉再开万世之太平。”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玉颜娇媚,明眸焕彩,定定看向少年清峻的面容,芳心深处涌起说不出的爱慕,轻轻拉住贾珩的手,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几是痴痴说道:“先生说的是,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先生。”
如果不是先生分身乏术,或许都能并行不悖。
贾珩伸手顺势拥住咸宁公主的削肩,鼻翼间嗅闻着咸宁公主秀发之间的清香,一时有些失神。
晋阳与咸宁,每每都让他有一种老陈家政治方面的脑子,都长在女卷身上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红楼梦的画风,「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在我之上?」。”
贾珩念及此处,轻轻扶住咸宁,不由感慨道:“殿下如是为男儿身,该有多好?”
咸宁公主:“???”
先生什么意思?
先生难道……
旋即,反应过来,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将脸颊贴在贾珩心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羞道:“如不为女儿身,也不能和先生厮守……唔~”
还未说完,却见暗影欺近,熟悉的气息再次抵进,赫然已噙住自家两瓣儿柔软。
咸宁公主芳心一跳,弯弯眼睫颤了下,掩下一丛羞涩阴影,面颊绯红染霞,绮丽华艳。
心湖闪过一念,这几天,先生一言不合就吻她,好像怎么都不腻似的,而且每次都……感觉不一样。
有时如和风细雨,有时又如狂风暴雨。
两人这几天也不知……过了多少次。
刚刚定情的青年男女,感情原就突飞勐进。
贾珩轻轻攫取着甘甜,咸宁仍有几分羞,虽偶有几分回应,但更多还是被动承受。
念及此处,双手缘肩而下。
咸宁正沉浸在如饮美酒,晕晕乎乎状态中,忽地“嘤咛”一声,如遭雷殛,只觉前襟传来阵阵异样之感,娇躯顿时颤栗不停,紧紧抱住贾珩的腰间。
芳心大羞,先生他怎么能……怎么能……碰她那里?
“所以……”贾珩过了一会儿,在少女羞红如血的耳垂之畔低声说道:“所以,殿下还是为女儿身的好。”
刚刚丈量了下,老陈家的脑子不仅长在了两位公主身上,雪子也不遑多让。
咸宁公主:“……”
腻哼一声,正想嗔怒,然而那少年又再次俯身而下。
不多一会儿,咸宁公主已不能自持,饱满莹润的唇瓣上,仍残留着少年的温软,而触电般的感觉让身子酥软成泥。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顺势落座在锈墩上,捉住纤纤玉手,轻笑说道:“殿下,这会儿午时了,咱们先用饭菜吧。”
咸宁公主面颊如火,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好像仍未从方才的颤栗中解脱出来,只是依偎着贾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