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大年初二，蓝欣阅一家四口回娘家，到了镇上，另转别的车子进村，说是进村其实不进屯，只在屯外的路口停着。然后步行一公里多的泥路。蓝欣阅要抱吕义，吕尚升提鸡、粽子等年礼，吕明亮跟在后面踩泥坑。

二舅家的二表姐，比吕明亮大五岁，自己没有弟弟妹妹，就喜欢抱吕义。吕明亮总会撒娇让她背着在屯子里转悠，然后总会有个小男孩带着一群小孩统一用骆族话嘲笑吕明亮那么大还要背。

大人们会问“你是骆省城的还是骆坤的？”

“骆坤的！欣阅姑的！”二表姐帮答。

大人们逗她“把弟弟卖掉好不好？”

她答“不卖！卖了，我又得不了钱。”

……

幼儿园还是蛮好的，没有打骂，铁路子弟不像矿业宿舍的孩子和租客们的孩子们说那么多脏话，不会有人喊吕明亮“癫妹”。老师虽然批评，偶尔小打小骂，但不会让任何小朋友去干活，也没有任何虐童迹象。有时候玩得好的小朋友会邀请吕明亮去自己家，但她一次没去过。

幼儿园大班的第二学期，吕明亮基本听得懂普通话了，老师的指令能完成得比许多小朋友好了，偶尔也学会睡午觉了。她的胳膊大部分时候都被写上大大的一百分，有时候是五十分，当然哪天不午睡了、捣蛋了，还是会得个零鸭蛋。

幼儿园还没教数字以外的汉字，蓝欣阅就自己给女儿布置作业。

第一次写生字本，每一页写几个字，让吕明亮照着写。吕明亮连铅笔都拿不对，写得什么好字？蓝欣阅气极了会抽根棍子打女儿。

最后一页，蓝欣阅写了“熊猫”，“写不完不许吃饭，笔画写不对就不许睡觉！”

……

幼儿园老师教了几个字“中国”、“北京”。但没教看地图。

回了家，吕明亮认真地看了几遍吕尚升贴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找到一个五角星，看到了“北京”二字，兴奋地大喊“爸爸爸爸！我找到北京了！”

“嗯对了！”吕尚升高兴地把女儿放肩膀坐着，出门逛街去了。

回到家，又让吕明亮指一遍，吕明亮拿铅笔，把那两个字圈起来“我将来要去北京读大学！”

吕尚升把之前买的启蒙书拿出来，三百千、增广，但吕明亮上了初中才把“启蒙书”翻完仅仅是翻页而已。

……

夏天，每日都有几位中老年女性挑着保温壶或者青壮年男女载着保温箱走街串巷叫卖“雪条喽！雪条来买哦！白雪条一角，绿豆雪条两角！”

吕明亮每天都会从窗边的罐子里拿出硬币，买一根白冰棍。半升的罐子只剩几个硬币时，蓝欣阅无奈地看着吃冰棍的女儿，觉得没必要为了点硬币批评女儿。

……

吕家经济条件在市区属中下等。男女平等的时代，吕义算不上长孙，满月、百天、周岁，都没办酒席。

……

1992年暑假，洪水不算太猛，只淹了吕尚升家正屋第一层的两尺，吕明亮、吕义和祖父祖母暂避吕尚蓉的家。

吕尚蓉家附近路边有水管漏水，清澈的水漫过绿草，滚过青石板路往江边去，中途让人截下蓄水浇菜。

吕明亮每天跟着吕福恒和一群小男孩在青石板路上玩水，大人们劝他们小心过路的摩托车和三马仔，他们从来不放心上，偶尔还带上走路和说话都没利索的小裸娃吕义。

老街有好几家小卖部，其中一家离吕福恒家门口只有几十米，吕明亮和吕福恒常常趁陈婆不在场，问吕爷要零花钱买糖吃。

……

1992年秋季，吕明亮去了铁路学校报到，入了学前班。唐菁菁还在一幼读大班，何晓冰去了骆坤市第一小学读学前班。

铁小和一小挨着，但在小孩子眼里，简直是两个世界。一小的人很多，校园却很小，只有一个篮球场和几个乒乓球桌，没有围墙，一小的教学楼背面就是铁路学校，铁小和铁路初中共用一个校园，校园内有几个篮球场、一个舞台、一个围着七条四百米跑道的足球场，充分体现了“铁老大”的威风。

铁路学校和地方学校以后上的高中目标也不同，铁路高中全省前五，骆坤市的学子只能考全省排名二十以外的地区高中，且铁路子弟考上铁路高中的比例也远远高于骆坤市孩子们考入地区高中的。

但是，十几年后，随着骆省铁路局总部的搬迁和骆坤由县级市升为地级市，骆坤市第一小学把整个骆坤铁路学校给吞并了。

吕明亮的集体户口和实际住址的偏差，使得她无论去哪上小学，都必须要交择校费。

铁路小学的择校费是每学生每学期四十元。当时骆坤市区普通初中老师的月薪是一百三十元左右。

换了个学习环境，吕明亮意外发现，大部分同学都是幼儿园里相熟的小朋友。然后，大家一起玩洋娃娃、看哪个女孩子好欺负就掀她裙子吕明亮其实是最好欺负的，但她只有裤子。

从家到校门口一公里多点儿，从校门口到教室三百多米，吕尚升或蓝欣阅带女儿认路了一星期，便不再接送。

偶尔下雨忘了带伞，湿了衣衫，回家先让陈婆的长指甲掐几下，再等蓝欣阅回来打一顿。

上课模式变了，以前是围成一圈，或者每张桌子面对面坐四个小朋友，双手放在双膝上，现在是每两名同学合着坐一张课桌，双手叠放课桌上。

吕明亮有点不适应呢。其实别的同学比她更不适应。每个星期六中午下课，全班五十多名同学只有五名能得到带尾巴的小红花，吕明亮多数时候都能得一朵。有胆子大的同学复制小红花，总是不太像，但有的同学是“留守儿童”，爷爷奶奶鉴别能力没那么高，会被孙儿的小红花蒙骗。老师就给每朵小红花的背面写上得主的姓名，老师的笔迹太难模仿了。

一般同学得了小红花，家长会奖励孩子零食或玩具，这些同学就会努力争取小红花。吕明亮得到小红花，家长是毫无表示的，偶尔得不到小红花，是要打娃的，所以，吕明亮也会努力争取小红花。

对于小孩子来说，奖或惩，效果都差不多。

……

吕明亮的红色小书包不像别的同学有那么多种东西，侧袋的水壶格子一次也没用过。

吕尚升的手表摔坏了，不打算再戴，就没打算去修，家里没有钟，就把蓝欣阅的手表摆桌子上。手表突然不见了，吕尚升一口咬定是吕明亮偷了，蓝欣阅问:“她偷了能干嘛？”

“偷去卖啊！”

“她会卖吗？”

“不是她偷的，能去哪？”

蓝欣阅觉得丈夫说得有道理，把女儿打了一顿，让她交出手表。

被打得手都拿不稳笔了的吕明亮很多天之后不小心把橡皮弄掉进书包侧袋，意外发现了侧袋里有一块女式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