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这出兵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出兵塞外,那就更讲究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草原上十月中以后,就会面临寒潮的威胁,因此大军出塞,最迟最迟,也必须要在十一月初退回来。
不然就不是打仗的问题了,而是张皇帝恐怕要跟拿皇上时空互动了。
所以张鉊的准备作战令一下达,整个张周的战争机器,就高速运转了起来,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出征准备。
这次出兵,主力就是张圣人准备从河西直接出兵的三万步骑。
这是个好事,因为河西陇右经过这十二年的发展,人才、物资都不缺,上下更是万众一心,非常利于前期动员和后勤保障。
其他方面,朔方只出五千骑,其中还有三千契丹骑兵,不需要多少物资。
河东的八千骑加上辅兵民夫一共也就一万五六千人,虽然河东方面刚经历了大战。
但是在三个月前,阎晋命郭从义攻破了石州等地最后的吐谷浑盘踞势力,将不肯改信六法宗的几乎全部处死。
剩下正处于皈依者狂热阶段的吐谷浑轻骑,就成了最好的辅兵来源,他们属于自带狗粮出征,因此单凭河东一省,就完全可以负担这一万余人。
符彦卿方面,这位女儿受宠,还是在家乡任职,让他组织五千河北精骑和一万胶东、直隶义从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总共一万多人,朝廷也不用从东京大规模拨出钱粮,光是河北之地的度支转运使就能调配支撑。
只有西路的白从信方面补给有点困难,拔悉密、尹丽、乃蛮、黠戛斯四万户都是穷光蛋。
北庭行省则在灭掉高昌回鹘的战争中,张鉊自己控制不住怒火,杀的人有点多,到现在还没恢复,根本供给不起两万六千骑兵和五六万匹骡马的负担。
没办法了,张鉊只能给外祖父宋同义去信,让他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出来后,再去劝说张鉊祖母娘家阴家,曾祖母娘家陈家的亲戚们,一起凑点钱。
他们有钱的很,这十几年商路畅通,老归义军的这一票老头们把着商路要道,都赚了个盆满钵满,现在是要他们出点血的时候到了。
白从信看着有两万六千人,但其中两万漠西四万户的轻骑兵,基本就是‘灰色牲口’,用不了多少补给,只要能供应白从信从中原带去的六千精骑就可以了。
解决了粮草物资的问题,张鉊又命敦煌、张掖两府兵马督监各出五百义从骁骑作为游奕军,去草原上先期带回一些信奉六法宗的小部落作为向导。
同时锦衣亲卫也开始出动,联络草原上的眼线,尽量将更加详细的地理信息汇总回来。
此外,跟着张鉊到了凉州的一部分枢密院官员也立刻领命派出信使,去通知各处兵马督监、卫所指挥使做好出兵的准备,因为此次出击,有些地方要用到枢密院管辖的卫所军和义从健儿。
张鉊也亲自下令,将大军汇合与出兵的日期和目的地传达到折德扆、阎晋、符彦卿三人手中。
处理完了这些,张鉊开始处理慕容信长的奏报了。
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慕容信长不但一战就打垮了契丹最后的力量,杀死了耶律李胡,甚至还把契丹大小贵族的全部身家捏到了手中。
好大儿有了契丹贵族们的财产作为‘人质’在手中,根本就不怕他们不就范。
要是他们不识趣,慕容信长可以直接把锦州的财货给打包运回北平府,这样一来,管你什么贵族,立马就得破产成牧奴。
张鉊相信,慕容信长一定会很好利用这一点的。
现在军事上打赢了,财产上捏住了,契丹人除了归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道路可以选。
张鉊决定,立刻命令慕容信长东进全辽,彻底覆灭早就该垮台的契丹政权,执行他与慕容信长在北平府商定的东征倭国三部曲的第一步。
即在安东都护府故地上积蓄力量,吸引契丹、奚人、女真各部投靠,囤积物资,打造攻城器械和战船,搜集情报,为攻打王氏高丽做准备。
而现在慕容信长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完美执行了张鉊的战略,用最小的代价拿捏住了契丹人,没让他们逃回山林。
如此大的功劳,不以王爵相酬,也说不过去了。
八月十八,张鉊在西京承天凉州府下诏,晋燕国公慕容信长为辽阳郡王,命其开府,置左右长史、司马、十曹参军等官吏,权摄契丹、女真、铁骊、室韦诸部事务。
同时扩大安东行省的规模,全有昔年安东都护府旧地,将省府搬迁到契丹人的东京辽阳府。
这基本上就是把这个后世的东北三省,蒙东的赤峰、通辽,河北的承德、唐山、秦皇岛等市,再加上俄国的远东地区,全部交给了慕容信长。
同时,张鉊还诏令已经属于慕容信长管辖的吐谷浑、横山羌、宁夏党项诸部的一部分,共计三万户二十万人,随慕容信长东进。
此外,张鉊还命尚书令冯道,拣选直隶、胶东、湖北、河北四行省汉人健儿两万户,共计十三万人,也陆续前往辽东驻扎辽东各地,为卫所军骨干。
命令都发出去以后,张鉊又想了想,慕容信长虽然是个全才,长于战争,治理地方也很有办法,但毕竟他的这个辽阳郡王幕府中没什么人才。
在这之前,虽然有很多失意之人投靠了好大儿,但都是些小鱼小虾而已,必须要为他配一个总览政务的文臣。
呃,当然也有慕容信长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必须要放一个文臣去约束一下他。
这倒不是张鉊对慕容信长有任何的猜疑,真要猜疑,张鉊根本不会给这么大的权力。
而是张鉊有一点担心,担心慕容信长对马上准备攻打王氏高丽会有所迟疑。
这王氏高丽怎么说,也是一个大国,后世资料记载,十二世纪初的时候王氏高丽有人口大约二百三十万左右。
这还是官府账面上的,实际人口应该更多,现在距离十二世纪还有差不多一百五六十年,想来百姓人数要少得多,但一百到一百二十万,应该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和契丹辽国对抗。
慕容信长若因为顾虑王氏高丽人口众多,朝廷初建武力尚张,而有所迟疑,那么拖慢的就不仅是东征倭国战略,还有张鉊让他占领倭国之后,继续派船东出寻找美洲的战略。
因此配一个合适的文臣前去督促,是有必要的。
但是这个人选,一定要合适,既能督促慕容信长,又不至于让好大儿以为是张鉊对他起了防备之心,还不会以皇帝心腹自居,过多干涉慕容信长的施政。
想来想去,张鉊发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就是刚刚从龟兹回来的曹六郎曹延禄。
曹延禄是曹元忠的嫡长子,慕容信长母亲曹三娘子延鼐是他的胞姐,张鉊皇后曹十九娘延禧是他的胞妹。
他还娶了李圣天的长女,张鉊以亲妹妹视之的韩国长公主李贞儿。
简直太合适了!他是慕容信长的亲舅舅,同时也是皇后嫡子张贤景的亲舅舅,还是张鉊的亲妹夫。
这样关系,既保证了他会对慕容信长爱护有加,慕容信长也不会反感他。
同时他也不会帮着慕容信长造反,因为没有必要。
于是张鉊立即召见了刚从龟兹回来,还没逍遥几天的曹延禄。
作为历史上第十一代归义军节度使,沙州曹氏第五位族长,曹延禄的能力其实并不算很弱。
在历史上,归义军经过曹元忠的表湖之后,传到曹延禄手中,已经就积重难返,曹延禄没能力扭转乾坤,只能接着表湖了快三十年。
最后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在内乱中,被很可能带有大量沙州回鹘血统的侄子曹宗寿逼杀。
这样的人,让他去掌握一个摇摇欲坠的政权,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只让他作为一个冉冉上升王朝的太平宰相,那绝对没问题。
这从寿命上看的出来,曹延禄被逼杀的时候,已经八十多岁了。
在古代,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多岁,就是一种了不得的能力。
曹延禄被张鉊召来之后,立刻就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了,因为既然要让他去辽阳督促慕容信长,张鉊自然要把计划跟他说一下。
东征倭国,对于张鉊来说,这是穿越者基操。
对于慕容信长来说,是他与父亲张鉊一起要为之奋斗的大业。
但对于曹延禄来说,连倭国这个名字,他都只有一个波涛起伏的模湖印象,他实在想不到,这两父子的野心,如此之大。
一时间,曹延禄根本消化不了,但事情紧急,张鉊没给他什么思考的机会,直接将几本唐时关于半岛三韩和倭国的资料交给他后,只准他回家休息一晚,立刻就出发去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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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沉州,也就是后世的辽宁省沉阳市,此时契丹的政治军事中心东京并不在沉州,而是沉州以南的辽阳。
已然快到深秋,辽东的气候正处于非常宜人的阶段,沉州城外,金黄色的麦浪随着微风上下起伏翻飞。
隶属于慕容信长麾下的左羽林卫一部分,高家范阳军一部分,张鉊准许他组建的禁军安东镇两个营,共计一万步骑,正跟在他身后。
将士们早已得了慕容信长的严令,命令他们不得踏麦田一步,自锦州向西以来,周军未滥杀一人,未劫掠一户百姓,显示出了可以说绝无仅有的纪律。
但相应的,一路而来的渤海农夫、奚人、契丹牧民,都还是大出血了一下下。
这也是必须的,慕容信长麾下的是十世纪的封建军队,不是解放军。就算是解放军,那也有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的时候呢。
所以慕容信长麾下军队保持良好军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得见自己保持了军纪后的收益。
兵将们都知道,这次到了辽阳府,彻底控制住契丹人之后,没钱的最少能得到十几贯的财货,没娘子的,渤海、契丹、奚、高丽小娘最少会有一个,要宅子的,那自然也是少不了。
而要是犯了军纪,这些什么都没有不说,搞不好命都保不住。
至于给大军干脏活、累活的吐谷浑、党项各部和横山羌,军纪也是出奇的好。
这三族都是信六法宗的,对于慕容信长这个正宗的佛子崇敬的不得了。
特别是人数最多的吐谷浑人,他们大多都是从青塘高原上下来的,那里历来就是慕容家的地盘,慕容家一直都他们的王。
特别是最后一任吐谷浑可汗,也即是慕容信长的祖先慕容复死后,吐谷浑人就成了孤儿,在吐蕃帝国内部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嗢末人。
现在,在他们眼中就是无上天大慈大悲,允许吐谷浑的王回来,带领他们去过好日子了,哪还敢不听命令。
慕容信长也十分高兴,目之所及,都是成片成片的村落镶嵌在一块块的农田中,道路两边,被掳到辽东的汉人们兴奋的大喊大叫,到处都有汉人耆老带着一大票人,做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状。
其余人数最多,已经能熟练掌握农田耕种技术,甚至说话都与汉人类同的,是早已被契丹人驯化的跟家犬差不多的渤海遗民。
一路过来,都是这样的风景。
本来对于攻打王氏高丽还有些忐忑的慕容信长慢慢地就很有信心了。
辽东之地,经过几百年的的开发,已经变得非常富庶,加上渤海灭亡后,契丹掳掠了大量的渤海百姓来此耕种,根本不缺人口,只要把水利设施再搞上去,那就是沃野万里了。
“大都督!请饮了这碗水酒吧!”一个须发灰白的耆老被孙子扶着站在路边,将手中一碗浑酒高高举起,
慕容信长听到呼喊,稍微犹豫了一下,正好他也渴了,于是干脆下马,接过这碗略有酸甜的米酒一饮而尽。
大都督这个称呼,就是在大唐时期,也很少有人用,因为唐时的幽州大都督、扬州大都督,基本都是死后追赠的。
不是追赠者,那肯定是皇室近支,甚至就是皇帝的儿子,用不着称呼为大都督。
张鉊曾经在平州设立了平州安东大都督府,虽然后来改成了安东行省,但是慕容信长持节大都督的头衔没有取消,所以下面人都习惯叫他大都督。
喝完了米酒,老者见慕容信长豪饮,立刻又让一旁的儿媳从脚下的土陶瓮中再倒了一碗。
慕容信长爽快接过,又是一饮而尽,随后大笑三声,“好酒!不过丈人不可再倒了,再饮某家可能就到不了沉州城了!”
此时的丈人,既可以指岳父,也能尊称有德行的长者,要到北宋初期后,才会专指岳父。
只是这时候距离北宋建立也就二十年左右了,丈人这一词渐渐开始多用专指岳父,若是地位高的人称呼地位低的年长者为丈人,那就是为了显示亲近,如同后世领导称呼你为兄弟一般。
是以,老丈听慕容信长称呼他为丈人,立刻就显得非常高兴,周围的这个庄子的百姓,更是欢呼骤起。
虽然慕容信长是唐儿,但谁说唐儿到了辽东,就一定会对唐儿好呢?
但此刻听到慕容信长这么亲热的称呼,他们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些底气了。
“丈人是何时到这沉州的,仙乡何处啊?”既然下马了,慕容信长也顺便问了几句。
不想老者几滴浊泪立刻就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何时到的,现已经弄不清楚了。
仆只记得阿翁在时,正月初七常向南拜,口称孙儿不孝,想来应该是阿翁或者阿翁父亲,某之曾祖那一辈被掳来的。至于家乡,好像是河北道恒州行唐县人。”
周围兵将皆有不忍之色,老者身后汉民,尽皆涕泪。
慕容信长忍不住长叹一声,把手一招,冲着一员骑在白马上的骁校喊道:“刘英奇,此乃你之同乡,且来慰藉下丈人相思之情。”
说着慕容信长翻身上马,借着高处对所有百姓喊道:“尔等滞留辽东,已然几代人上百年,故乡说不得也是物是人非。
今大朝已兴,圣人命某家收复我河北道故地,不如就留在辽东,在此开枝散叶,代代同享安乐。
自今日起,凡是被戎贼掳来的汉民,尽皆解除奴籍,所耕种之田,都归尔等。
一家男丁不足八十亩,健妇不足四十亩,老弱不足二十亩者,由官府补足。
凡能说汉话,知礼仪之奚、渤海诸民,男丁减二十亩,妇孺老弱减十亩。”
说完,慕容信长又看着正激动地跟刘英奇交谈的老者喊道:“凡有欺压尔等者,某让他以肉刑偿。有殴杀人命者,某让他以命相抵!”
此言一出,眼前汉民欢声雷动,其余远处不知道的百姓,纷纷过来询问。
也就在此时,远处有红翎急使护送一中官手持旌节到。
兵将们见旌节由远至近,纷纷下马肃立两旁,慕容信长也在兵将们的簇拥下,赶紧寻了一空地迎接中官。
这批中官从凉州府一日数百里狂奔而来,到了这沉州城外,也就这一位还能支撑的住。
他一见慕容信长,确认无误后,立刻将手中的竹简高高举起,大喊:“有旨意!”
“喏!”众兵将在慕容信长的带领下,着甲者以手捶胸,未着甲者单膝下跪,慕容信长有甲在身,于是行空首礼。
众人脸上都是一片兴奋,因为中官手中的旨意是用竹简写的。
按照大唐和现在的大周规制,只有在立皇后,太子,以及分封诸王时使用竹简,称为册书。
“门下。
皇帝制安东大都督、燕国公慕容信长。
忠勇为国,所向陷敌,功效有着,复大朝河北故土,张大周圣威神武。
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同父子。
晋爵辽阳郡王,命开府,统摄大朝安东都护府事,镇抚契丹、奚、渤海、女真、室韦等部族。
设左右长史、司马,十曹参军辅左之。”
虽然正式的册封天使还没到,但这份提前送来的册书一宣读,整个沉州城外,直接就被引爆了,无数兵将们欢呼雀跃。
刚刚弄清楚慕容信长下达了什么样教令的百姓,也兴奋地不能自持。
“大王!大王!大王!”不知道谁高声大喊了起来,气氛陡然到达了最高点。
慕容信长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他知道他这位要实行夏君夷民政策的继父对于封王爵是有多么的慎重。
本来慕容信长认为打垮王氏高丽后才会给他王爵,没想到现在就给了,可见恩深信重。
忐忑的是,慕容信长本就认为自己身份和地位已经够敏感了,现在还封了王爵,还是在已经被契丹占据百年的故土,也是慕容家的起家所在。
这太敏感了,很危险!
慕容信长立刻就想到了这些,他下意识的,就想要推辞,现在还不是接受王爵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身边的王景勐地拉住了慕容信长的手。
这位永乐公主亲自出面为慕容信长招揽的大将知道慕容信长要干什么,他太了解这位名震天下的慕容白袍了。
“大王,此乃圣人册书,非是人臣可以推辞,且大王乃圣人之子,本就是要做王的!”
王景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这么多人跟着他慕容信长就是为了前程,一旦拒绝,他们这些人要怎么办?
慕容信长也勐然醒悟了过来,当即让人给他卸甲,换上常服后才走过来跪接了册书。
不过不是以臣子接君王册书的方式来,而更像是一个儿子,接到父亲夸赞的家信。
慕容信长把竹简高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孩儿信长,拜谢耶耶重爱!”
王景等人脸色颇为怪异,因为在这之前,慕容信长一直是以大人来称呼皇帝的,可很少用耶耶这个更为亲昵的口语。